枕前冰

#架空设定，请勿深究#

（8）让我与你握别，再轻轻抽出我的手，知道思念从此生根，浮云白日，山川庄严温柔

       离开附中以后韩老师仍然很忙，但他有闲工夫时总会在想：如果那天下午他早点到校，就不需找人带路，那么他是不是就不会提前认识这个学生，也不会在以后有意无意地给他诸多关照，很多事会不会不一样？

　　但韩非更努力地想了想后发现：可能性不大，这些事依然还会一样，因为他就在那里，值得所有人的喜欢，他从没告诉过张良，那天下午他办完事之后一直在想，真是个好学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运气教他。

        他的运气很好。

　　在他带的这一届学生中，比张良优秀的也有不少，但班主任考核结果出来的那天，校长问他带哪个，他毫不犹豫地就选择了张良在的一班。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对这个学生开始抱着很深的期待，期待他每次考试名列前茅，期待他竞赛当中发挥稳定，期待他会充实圆满地度过高中三年，期待他能考上理想的大学，有一个多姿多彩的人生。

　　当然，作为班主任，他对学生们大抵都是这个愿望，但让他批着作业时忽然就能惦记起来的学生……可只有他的班长。有时候批到张良的作业，他都会不自觉地变得笑眯眯的：字迹工整，图示漂亮，步骤简洁，不愧是他从一开始就看好的学生，遇到这样的学生，其实也是作为老师的幸运。

　　他第一次带班，尝试着不摆架子，和他们当朋友相处，觉得就是在对他们好，事实证明，对于十六七岁的学生们来说，这种平等相处的方式反而更让他们受用，他们为表尊重，老师说的话句句都会听，无形中就培养了良好的师生关系。

        后来回想：与其说学生们在他的照拂下充实度过了三年，也可以说他在这群年轻朋友们的熏陶下，开开心心地度过了很难得的三年，师生相辅相得，每一天都是十分珍贵的回忆。

　　高二时因为张良而得了好几笔奖金，他欣慰之余更加喜悦，为了奖励他的刻苦学习，就用自己的方式，找机会带他出去玩。那时他正年轻，想法也简单，心里有个很美好的愿景——人生中很难遇到一个方方面面都让自己欣赏的少年人，当然应该对他更好，这样就算张良毕业了，他们还是能接着做好朋友。

　　但又是什么时候开始，事情的发展和想象中的都不一样了？

　　再一次见到张良时，他已经是开学半年多的A大学生，除了比以前瘦点高点，连军训都没让他晒黑，还是那副文质彬彬的模样，年青又朝气，见到他很高兴：“老师，最近有空了？”

　　他也很高兴：“对呀，所以就来看你了嘛，怎么样，我够意思吧！”侧头打量微笑着的青年，看了半日，笃定地说他瘦了，要带他去吃饭。

　　“老师，可是北食堂的饭菜就很不错……”青年怔了怔，就不用去浪费钱了吧？

　　A大北校区种了很多银杏树，一阵风过去叶子扑簌簌地落，积得多了，整个校园在阳光中金黄明亮，踩在上面软绵绵的，他以前上学时就喜欢专门踩着这落叶走，他在闷闷地吱吱呀呀声中欢快地拍拍少年的肩膀：“走吧，你是我看着长大的，还跟我来这套，我又不缺这点钱，以后你工作了再请我就是咯。”

　　他说前一句时，青年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皱，到后面一句又舒展而开，微笑颔首道：“那好，我就不客气了。”

　　从北门出去走五百米，对街有条启明巷，其实是老式城区，各种延伸出去的小巷子如同迷宫般曲曲折折，找个店都得七拐八弯，第一次来的还真摸不着头脑，正好韩非对这里很熟，带他去了一家记忆中味道很不错的店。

　　老板居然还记得他，说以前他也总和朋友来，只要他一走，就有小姑娘拐弯抹角地过来跟他打听这人是谁，还有小姑娘专门在店里等着他的，反正店中现在没人，爱说的老板就如倒豆子一般，兴致勃勃地给张良讲他的每一朵飞来桃花，又好奇韩非现在在做什么，韩非说他是老师，老板很是惊奇：“去当老师了？那你的学生们可有福了。”

　　“当然了，有我这么帅又这么好的老师，他们简直开心死了，当然我也很开心就是啦。”韩非跟老板得意地炫耀，“你看他，优秀吧，也是A大的，就是我的学生。”

　　张良不像老师一样激动，他在老板的好奇眼神中笑了笑，只回答道：“以前是他的学生。”

　　“哎，张良，你说什么呢？”韩非听这话有点不满，“什么叫以前是，你现在也是，还不承认啦？”凑过去要揉他的头发，却被张良敏捷地躲开，他没得手更加不满，立刻趴在桌上哀叹道，“好啊你，真没想到你现在都不听我的话了，上学的时候明明我的话句句都听……”

　　张良笑而不语，剥了两个虾，放在韩非盘子里一个，成功地让他安静下来。

　　老板倒是明白，接着给他们上菜：“哈哈，学生大了不好管了吧，其实你真挺适合当老师的，脾气又好又聪明，对那些接近你的小姑娘从来没冷过脸，肯定也不会对学生们发脾气。”他跟韩非打趣习惯了，就笑问，“哎，有没有学生给你写情书啊？”

　　“噗，为什么要冷脸啊，人家也不是坏心嘛。”韩非边吃边笑，无所谓地说，“多了就习惯了，其实还是当老师的那几年省心，我的学生们都特可爱，只关心学习，考得特别好。”

　　老板表示不信，张良忽然又笑起来，用筷子敲敲他的盘子：“老师，再不吃菜就凉了。”店里渐渐人多，老板也顾不上再跟他们搭讪，两个人就边吃边小声说话。

　　韩非觉得张良的反应有点不对，在老板面前也没有细究，给他夹了一块肉，直接问他：“你刚才是怎么啦？”

　　“老师你……张口就来。”在热闹的店中，已经褪去了少年稚气，完全是个翩翩君子的张良低声对他笑道，“明明有那么多女同学争先恐后的给你写……”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想起来什么了，别别别，别说这事了。”他急忙苦笑着告饶，“快吃你的——”强行打断了张良的话，后者笑而不语，看着他摇了摇头。

　　即便已经不当老师，韩非仍然记得面对学生周记时词穷无措的恐惧感。

　　附中规矩，每周收两次周记，他当了班主任也开始批阅，这时候韩非才明白，为什么当年自己的班主任是课代表组织同学互相批阅，因为这根本就是个很难完成的工作，实在让人头痛。

　　他带的是全省成绩最好的一批学生，本来期待着能看到班里同学各种花样迥异文采飞扬的大作——有倒是有，每周总有那么几个同学，年轻而直率，有兴趣在周记里写自己对人生，对未来虽然稚嫩却闪着光的想法，他会认真看完，然后详细给出自己的意见。

　　把这当做一个和学生的交流方式就很好嘛，韩非看完十分满意，但是再看别人的，他又笑不出来了。

　　大部分成绩好的同学把时间花在了做题练习上，对周记从不太上心，很多人，包括张良在内，基本都是列出本周看的书做的题，或是还没弄懂的知识点。——学习周记啊，这也行，韩非赞扬两句，叮嘱不要学得太晚，然后提醒这名学生带着问题去找该科老师，化学的拿来问自己。

　　有人为了写够字数，干脆列出家里前几天吃了什么好吃的，或者是想吃什么想玩什么。——韩非一律回复：看来你家生活不错，老师很放心，至于想吃什么，回去跟爸妈说。

　　这些还好，再有的人就更让他扶额了。

　　我觉得老师你真的好帅，你女朋友也一定很漂亮吧，我想看漂亮的大姐姐，能不能哪天带来给我们看看呢？——谢谢关心，没有，目前没考虑过，好好学习。

　　今天从XXX身边过去他理都没理我，难道我不够好看吗？到底怎么样才能吸引他的注意？老师，在这里悄悄求你给我和XXX调个位子好不好。——你很好看，不用担心，期末考得好了，座位随你挑。

　　老师是我见过最帅的人！我喜欢老师，想当老师的女朋友，老师什么时候能允许！——谢谢你的心意，老师也很开心，不过你现在还是认真读书吧，考上更好的大学，见识更多的人，你就会有不同的看法了。

　　就这样，每周应付妙龄少女们天真的念头让他操碎了心，既要温言抚慰，维持班主任的形象，又要平和鼓励，不打击她们纯净稚嫩的心灵，种种思量让他觉得手中之笔好似千钧，往往一套周记改完，半晚上就过去了。

　　后来他实在撑不住，只好让学生们帮着分担，张良那时因为准备竞赛决赛，每周都有几天在他那里加课，他拜托张良多留一阵，帮他批改这些周记：你对同学们很了解，应该知道怎么样做更合适吧。

　　张良果然点点头，很有信心的拿过他的笔和印章，写一个勾批一个优再盖上他的章，二十分钟搞定，他瞠目结舌：“这样也可以？不会打击同学们的自信心吗？”

　　“以前我们班主任都是这么批阅的，大家也没把周记当回事，只要成绩达标，想好好写就好好写，不想写老师也不会强求。”张良同情地看了看震惊的老师，又去翻了翻同学们的少女心，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笑了，“写什么回复什么……老师还真诚实，但是老师你知道吗？她们可能也没想到你会这么认真的回复，所以才也……嗯，用周记逗你玩。”

　　——原来她们大部分都是写着开心才这么做的啊，韩非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心碎”地趴在桌子上的模样就和现在在这店里吃饭时的如出一辙。

　　但是想想他又笑了，在这瞬间就回忆起了很多女学生的模样，尤其是她们毕业那天清纯又明媚的笑脸，像是一大把含苞欲放的花束般青翠欲滴鲜活可爱。

　　那些给他写“情书”逗着他玩的女孩子们，现在都已经奔赴五湖四海，在属于自己的地方快乐地绽放着。

　　能够见证他们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青春时光，作为老师的自己非常幸运。

　　他也没有辜负学生们对他的期望，正在A市为自己的心愿努力，身边还有他很想结交下去的朋友，也许自己可以一直有他陪在身边。

　　在这个弥漫着饭菜香味的小店里，他看着对面年青人的盈盈眉眼，觉得生活中一切都是向着好的地方发展，好得近似于不真实。

　　之后的情形证明，世间的事，如果好得不像是真的，那么，多半就不会变成真的。

　　研究所经过一段困难时期后走上正轨，A市政府机关有他的老同学，答应会在下一年的项目投资会上首批报他们所，做完了这件事，至少能轻松的过完新年。

　　于是新年那天下午他照常去了A大，张良听说这件事也很高兴，老师忙得几个月不见人影，他当然也希望老师的努力能有成果。

　　不过韩非更惦记他和他的同学：“上次说的那个兼职，小跖去了吗？”

　　“去了，他做得很好，说每天都能遇到好多漂亮女孩子，特别幸福。”张良笑道，“听说大家都也挺喜欢他，已经订了下个项目还由他来。”

　　“能帮上他就好，我还担心他会觉得加班辛苦。”层层白雾随着话语慢慢缭绕在他的脸颊边，让他的笑容也变得缥缈轻忽，张良怔了怔，突然意有所指地微笑道，“老师，不会的，我们都是大人了。”

　　韩非也点头，深有所感：“是啊，时间过得真快，我刚到附中时，你才这么高。”他在自己肩头一比划，又笑着看他，“你现在也是可靠的大人了，假期有没有兴趣来我们研究所实习？”他眉眼弯弯，帮了他的朋友，当然更不会亏待他，“时薪很高哦，来不来？”

　　“嗯，我来。”虽然也被老师承认长大了，可他习惯上还是会先听话，没有过多考虑就答应了。吃饭时他们听说今晚江边会有A市第一次承办的新年烟火，张良问老师要不要一起去看，韩非也是个有热闹就凑的性格，当然说好，趁着天色还早先来到了江边，希望能找个方便观赏的位置。

　　一到江边张良就后悔了，居然有很多A大的学生都提前来了，连他们班的人都不少，熟人见到他都会打声招呼，少不了还得应付过去，走过一段路，张良还是摇头：“老师，人这么多，要不然就不看了吧。”

　　“咦？为什么，就看吧。”韩非有点疑惑地笑问，“你那些朋友我又不是不认识，都是挺好的人啊？”说话间，他还和远处打了个照面的小高挥挥手。

　　——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张良叹了口气，今天日子不同，也不好再说，走了很远，找到一处熟人少的地方，他决定就在这里。

　　时间还早，年轻人凭江而立，望着远处出神，韩非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没有说话，与他一起静静地看着。

        这之后的事让他过了许久仍然不好说……到底做的对还是不对。

　　当夜色降临，江边依次亮起盈盈灯火，第一轮小型烟花开始燃放，远处人群都开始又笑又闹时，他突然听到身边的张良也笑吟吟地问他：“老师，记不记得你曾经答应过我，要满足我一个愿望，我一直没提，现在我可以说了吗？”

　　他愣了下，笑着点头：“好，你说。”

　　“老师，我们以后……还能像今天这样么？”他转过脸，平静而柔和地笑问道，没等韩非回答，又仰头去看天边接连不断的五彩烟花，坚定地说，“从高中的时候，我就希望能和老师一直在一起，现在也没有变过。”

　　这句话刚说完，“轰隆”一声，天边炸开一朵巨大的烟火，映亮了整个江面两边，每个人兴奋欢乐的神情都被照得清清楚楚，但这中间并没有听话的韩非，因为他在短暂的震惊之后垂下眼眸，沉思不语。

        不能否认，自己特别高兴。 

　　——是的，也许他想说的，就是这句话。

　　可是他每次都会先想到自己的身份，所以他到现在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说出来。现在突然被这个年轻人不管不顾地抢了先。

　　他怀着模糊的喜悦和期待所抗拒着的，他曾有种种机会却没有抓住了的，他出于犹豫和不能确定的未来而未肯轻许的，那种苦涩又甜蜜的存在，就这样猝不及防，在他心底，热烈地绽放了。

　　心中长久的思虑茅塞顿开，这句话清越而宛转，直直地涌进心头，展开一处光明新鲜的所在，没有忧愁，没有踟躇，没有前事后来那无奈的纠缠。

　　侧目望去，年轻人的眼神澄澈又温暖，眼底却锋芒凌冽，似一把锐利的剑，无所畏惧。

　　可他越直率，越坦诚，就越让他的纠结与思虑变的尖锐而无所遁形，如一条毒蛇，吞噬着他的理智与喜悦——这些话他当然也可以说，但他总是认为现在说并不合适，不得不避重就轻地温声笑道：“当然，只要你想。”

　　张良摇摇头：“老师……你知道我的意思。”他抿了抿唇，又有些急切地与他斟酌，“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年轻，说的话还不够分量，那么……老师呢？从以前到现在，老师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言语间无比坚定，带着足以点燃他所有希望的执着。

　　本来波澜不定的玄色双眸因为他的这句话，骤然间映上了满满的笑意。

　　尽管心中仍旧有痛苦与纠结，可他觉得像是放下了一块压抑很久的石头一样，带着隐隐的轻松，夜空上的烟花仿佛也更灿烂了。

　　看清楚两个人的内心，他在清冷的夜色里笑得英俊又潇洒。

　　不想让这双澄澈的眼睛蒙上阴霾，不想让他们简单干净的心意付之一炬。

　　接下来要做的事，好比刀尖舔蜜，逆风持烛，但他甘之如饴。

　　这里人少，能清楚地听到他温柔的笑意：“这个问题……我本来想等你大学毕业以后再说，没想到竟然让你先说了，到底是年轻人，做什么事都能比我快一步。”韩非长舒了口气，与他并肩而立，仰头去看星光璀璨的天空，纯粹的墨色让这世界显得磅礴而又冷漠，所有的人都像是宇宙间渺小的尘埃。

　　一切的忧虑在这瞬间都变得可有可无。

　　也许这样说会略显矫情，但感觉就是：像颗气球一样飘荡了许久的心，突然间就有了羁绊，那根名为爱情的牵绳，安安稳稳地落在了对方的手中。

　　“我想，现在还不能给你任何承诺，因为属于你的未来还没有到，就先允许我最后一次用老师的身份陪着你，走到这段路的尽头。”

　　“到那时，我会用另外的身份等你，和你一起走上我们的未来。”

　　他走近一步，揽住仍有些清瘦的年轻人，刹那间两人的脸近在咫尺，能清晰地听见彼此的呼吸声，能看到青年从惊讶到含笑的眼睛。

　　深不见底，平静温柔，就像黎明前最干净的沼泽，足以盛进这个夜晚他所有的义无反顾。

　　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过程还不到三秒钟，足可以让人铭记一生。

　　天边烟花发出巨大声响，火树银花照亮了整个天穹，映得黑夜如同白昼，映得大家的笑脸灿烂而光辉，这一切景象美好得近似于不真实。

　　世间的事，如果好得不像是真的，那么，多半就不会变成真的。

　　从这个夜晚起，曾经深深期待过的未来像是一列脱离轨道的火车，驶向了他们也预想不到的发展方向。

　　A市第一次的新年烟火圆满结束，第二天就成了热门话题，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关新年烟火的帖子里，无一例外都出现了他们在烟花下轻吻的那一张。尽管是晚上，拍照距离也不近，但那瞬间烟花灿烂，很容易看清楚两个男人英俊又斯文的长相。

　　拍照的人首发在自己的朋友圈里，说是新年烟火的见闻，然后被转到微博，好奇的，祝福的，冷漠的，无感的，鄙视的通通有之，这些还是其次，当转发里有A大同学说：“这好像是我们学校的XX哎”时，转发量急剧增加，有好事者真的八卦出了哪个是A大的学生，还有人认出了另外一个也曾是A大的校友。

　　事情的走向就从这个时间节点起，开始变得更加奇怪，A大的校园里开始出现各种风言风语，有的话带着最大的恶意，说得很难听，很快就传到了校领导的耳边。

　　张良是本届A大新生里最受瞩目的学生之一，开学上台演讲，期中成绩优秀，积极参加各种校园活动，校领导对这个有潜力又认真刻苦的学生很有好感，当他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怪话时，立刻把张良的班主任叫来，让她赶快想办法处理。

　　班主任老实回答她找了各大平台的后台管理，以侵犯隐私权为由要求删帖，但收效甚微，因为根本无法确定有多少人会保存然后二次流通，只能听天由命，能删多少是多少。但是别人的闲谈她无法制止，毕竟说话是他们的自由。

　　尽管他们永远不会意识到，自己不知内情的一句评价会对别人造成多大的伤害。

　　当这件事在A大的新生圈子里渐渐掀起了轩然大波，讨论热度比几天前还要高时，班主任找张良谈话，希望他不要被外界无聊的言论影响自己的心情，等过了这一段，学校和老师再想办法帮他澄清。

　　张良听完反而淡淡地笑了：“老师多想了，我不需要澄清。”

　　他认真地说：“那是我的正常交往，我不觉得有什么见不得人，随便他们去说，我自己心里有数。”一番话把本来是好心的班主任噎得张口结舌，又鉴于张良实在是个优秀学生，并不好再对他进行尖刻的思想批评教育，只有叹口气，先把这件事冷处理，期待过几天风向转了，热点变了也就没人注意了。

　　想法是美好的，现实却更加严峻，这件事还没过，又有一件事摆在了她的面前——张良同班的小跖和高渐离在北食堂跟人大打出手。起因是食堂排队时，张良后边的女生跟男朋友小声嗤笑，言语间很清楚的说到了“人不可貌相，以后要绕着他走。”之类的话，小跖的暴脾气上来一下就不干了，大声质问那个女生说谁呢，让她没有指名道姓的能耐就立刻闭嘴。

　　女生的男朋友马上不干，跟小跖吵了半天，然后竟然演变成了双方的哥们都来帮着打群架，是A大十年来影响最恶劣的一件事，当事双方最后都受到了严厉的惩罚。

　　这件事之后，张良没有了之前的轻松态度，他开始紧皱着眉头，很少有放松的时候，尽管小跖和小高一再说他们是为了朋友出头，让他不要在意，但他仍然觉得特别愧疚。

　　还没想到补偿朋友的办法，家里给他来了电话，父亲冷淡地告诉他，祖父知道了那张照片的事，突然心脏病发作住了院，情况很不好，希望他能请假回来，并且给家里人一个解释。

　　其实这些事张良有把握自己都能做好，他敢说就是想到了以后所有的情况。只是……他在回家前想要联系老师时却忽然发现联系不上了，他以为这是暂时的，知道老师这两天也很不好过，要给他留出解决的时间，他相信老师的心意。

　　但是等再从家里回来时发现，仿佛是在一夜之间，所有的人都忘记了那张照片，没人再提到这件事，可老师却突然辞职，研究所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他好像从来就不存在过。

　　他站在本来已经很熟悉的大楼前，第一次陷入了迷茫——

　　事情走到这个地步，得到了这个结果，难道他冲动，是他们做错了吗？

　　所以这世上各人都有欢喜圆满，却偏留他们情深缘浅？

　　他的老师并没有机会再给张良回答这个问题。

　　烟火大会结束后第三天，由于当年的人们还没有像现在一样，对待别人的感情有宽容与理解的心态，在网络影响极大的情况下，韩非的身边的熟人也开始悄悄地谈论起了这个话题，他走在办公大楼里，总归感觉到身边有一丝探究的眼神，他回望过去时，这种感觉又消失不见。

　　几天之后，老同学为难地建议他们撤出第一批投资计划，但是他们研究所根本不能等，这次的机会错过，基本就没有了往下再做的意义。他恳谈半天才从老同学的嘴里模糊地打听到：那张照片的拍摄与转发纯属偶然，但让转发量增加的人可是有预谋的，就是选在这个时间点，让他们研究所陷入负面舆论，顺便也坑了张良。

　　新年活动是A市文宣部门牵头举办，他们做出如此表态，前景不言自明。

　　要追究吗？但是同期参与投资会的有十几家单位，没有确实的证据，现在去追究是谁做的这件事根本不可能，对方花了大手笔，目前看来也达到了成效，政府单位选择合作机关时别的可以不论，风评是第一位，他现在的处境，根本无法对别人多做解释。

　　他在办公室里沉默许久，终于意识到——事情并不能向着他想的方向前进了。

        但是，既然做了，就要承担代价，如果这件事是因他而起，他绝不能让张良承担这一切的后果。

　　毕竟做决定的那个晚上，自己是欣喜而愉快的，唯独这份心情，他一点都不想辜负。

　　看来，他根本不适合给张良做任何的承诺，明明答应过会守候在他的未来里，但是却因为自己的考虑不周，把他的未来弄得一团糟。

　　艰难地想了一夜，韩非依旧去找了老同学，问他有没有把这件事压下去的办法，老同学说当然有，不过肯定不会白为他做：A市政府和G市政府今年签了互帮互助的协议，会派遣一批教师前往G市偏远穷困的地方支教，最偏最差的地方没有老师愿意去，他听说韩非以前就是高中老师，现在去去教几年书，帮他完成指标还是没问题的吧？

　　只要他做完这件事，老同学看在面子上，一定会帮他完美解决，不然消息再传几天，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其实韩非很心里清楚，这位老同学之前在张良的祖父身边工作了好几年，颇受赏识，他能调到A市的重要机关当然也有老人的帮忙。他提的这个意见，十有八九，也是张良家里人对他的意见。

　　他们不会原谅，不会接受，更不会祝福，只会认为自家的孩子年轻，受了他的蛊惑，不会给他们任何机会来说明这段单纯明净的感情。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微笑道：“我当是什么呢，这是个好事，我去。”话锋一转，眸光灼灼地看着眼神躲闪的老同学，“但你必须答应我，这件事不会给张良留下任何的影响。”

　　再次得到老同学的肯定，他便从研究所辞了职，给研究所的朋友简单留了封信后便踏上了去支教的路程，由于日程紧张，他甚至来不及与任何人告别。

　　从新年夜一别到A市重逢，过去了将近十年，现在他的学生已经可以为自己的未来做主，而他却再也想不起人生中这段刻骨铭心的那段经历。

        别后相思空一水，重来回首已三生。

　　至于这个结局应不应该，合不合适，值不值得，划不划算？

　　这些年过去，他们都未曾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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