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前冰

一定有个你们,完成了缘分

【非良】【百日非良第六十九日】逐夜(01)

#原梗:忘爱症候群#



(1)跋涉千里来向你道别,我最初和最后的雨夜


  六七月的天气,说变就变,早晨还阳光明媚,说两句话能热得人一头汗,吃个饭的功夫又阴云重重,一大片一大片黑沉沉地压在头顶。明明才刚过两点,天色眨眼间暗得像是晚上,时大时小的风一阵阵的过,路两旁的树叶哗啦啦的响,听得人莫名就心里烦躁。

  可能是怕被雨淋,路上行人步履匆匆,但在A市生活了八年,张良早就清楚了本市天气的惯性,哪怕是到了这个程度,今天还是有可能不下雨,看着手中主办方硬要塞给自己的伞,他露出微微的苦笑,摇了摇头,熟门熟路地走进医院门厅,直接前往消化内科。

  这时人不多,值班的护士们还忙着吃饭换班,整层楼都异常安静,他按照说好的地点,轻轻推开病房的门,窗边坐着的人听到声音迅速回头,见是他,马上绽开爽朗的笑容:“班长,好久不见!”

  “是啊,真是好久不见,我毕业以后快四年了——”张良来到病床对面的窗边,端详着几年未见的大学同学,“没想到我第一次回来是出了会场直接到医院,还好离得不远。”

  “小跖,你怎么样,严重吗?”他打量了床头的病历牌,发现只是普通的胃出血就放下了心,坐下来与他打趣,“我记得你身体不错,大学几年感冒发烧都很少得过,怎么一下这么严重,直接就住院了?”

  “哈哈,别说啦,我也没想到,前几天着凉了,又喝了点酒,就到了这个程度,可能是老了吧。”小跖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实在是对不住,没招待你还让你来看我。”说着看到了他手里提着的袋子,一下脸更烧了,“你看你,我们这么多年朋友,你来看我就很好了,还拿东西干吗?”

  “你没事就好。”张良笑了笑,“几年不见,我也不能空着手来,一点心意而已。”

  张良在A市念的大学,毕业后再没顾得上来过,这次是因为单位的交流合作在这里举行,他才有空过来一趟。消息之前让家在本市的小跖看到了,说定要找他聚一聚,他也同意了。昨天他到了地方,先给小跖打电话,才知道这位又突然住院了。张良只好安抚他让他安心住院,说自己的事忙完第一时间来看他,要不然这个热情又直率的同学知道他来绝对坐不住,非得从医院里溜出来不可。

  放下带来的东西,他的视线投向空落落的病房,其余三张病床都整洁利落,不像有人在住,就好奇道:“今天这个情况倒是稀奇,就你一个人?”

  小跖笑着跟他说明:“只有现在而已,一个早上出的院,另外一个去食堂吃饭,还有一个刚才来过一趟,安排好以后回家收拾东西去了,估计到晚上再过来住。”

  “噢,倒是赶得巧。”张良点了点头,顺便也问他,“你吃饭了吗?”

  “当然!”小跖嘿嘿一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咱就算住院了也不能亏待自己啊!你来之前,我刚从食堂回来,吃了两份糖醋排骨。”他意犹未尽地给张良形容,“你别说,医院的病号饭做得可真不错,学校食堂里的都没法跟它比。”说话间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又是一阵愤愤不平。

  上学的时候小跖打了一份“糖醋排骨”,然后被咸的跟食堂大师傅吵架的事张良也知道,他帮小跖倒了杯水,失笑道:“你还记得那件事?看来……那味道对你影响够深。”

  “怎么不深?破坏我的糖醋排骨,我要记他一辈子!”小跖恨恨地说,接过张良的水,那种难以名状的味道仿佛又回到了唇舌间一般,赶紧喝了一口压惊,然后哀怨地回忆,“我说你们怎么都去买排骨,原来是全知道那天大师傅把盐当糖撒了,就我一个最蠢,听他说那是椒盐排骨就差点跟他打起来,按照那个大师傅的体格,一个打我三个都富裕。”——他还是体育生。

  “好吧,知道你很受伤了,歇会吧。”张良摇头笑,及时制止了他又倒苦水,但沉静的眼神中还是不由流露些许怀念之色——他们以前关系很好,不然小跖也不会喊着一定要招待他了,虽然见的地方不太合适,但不管是甜是咸,那都是他们流光溢彩,五光十色,一去不复返的青春。


  当了几年班长,张良总是改不了习惯善于关心同学小事的习惯,见小跖虽然在住院,依旧是个寥落萧索的气质,再加上说了半天的食堂,他就微笑问道,“小跖,你……怎么,还等着那个姑娘呢?”

  谁知他的话却让刚才还笑嘻嘻的小跖立时眼神一黯,摇了摇头后自嘲地笑笑:“哪能啊,追女神的梦也就只能在学校里做做,我早都不想了。”说着,他伸出覆在病号服下的左手,除了几天来来输液留下的痕迹,最显眼的就是无名指上的婚戒。

  见张良看到婚戒时略有些惊讶的眼神,小跖神色自然地笑道:“过年时结的婚,抱歉,当时有点仓促,忘了叫咱们同学。”

  这个借口当然不能说服张良,他还记得上学的时候这个莽撞耿直的小伙子是怎么在宿舍楼顶大喊:“我一定要追上我女神!”的,那时他可是对女神每天上什么课几点吃饭几点去打网球几点去散步都记得清清楚楚,后来女神工作了的时间表他也了如指掌,作为他的班长,张良完全不信现在小跖能忘记这么大的事——但是他能理解,年少荒唐大梦一场,梦醒的那一刻过于残忍,不想让熟人们看到,也是人之常情。

  “……”只有一瞬的沉默,张良马上轻笑着嗔怪他,“你这就不对了,结婚是大事,至少在群里打个招呼,要不然以后让同学们知道了,可是要责怪我这个班长的。”转而又揶揄道,“跟你同学的几年可没看出你这么小气,是怕我们吃的你倾家荡产吗?大家又不是不随份子了。”

  “哈哈,真没有,我确实是忙得没顾上,那几个月感觉都忙昏了头”小跖淡淡一笑,向他告饶,“回头我立刻在群里跟大家赔罪。”

  “嗯,这就对了。”他的班长浅笑着点点头,“肯定让他们大吃一惊。那么……你的夫人呢,今天没来?我还挺想见见她的。”

  ——她能将你从困扰良久的经年旧梦里解脱出来,对你来说,一定是个很棒的姑娘了。

  “真不巧,她出差了。”小跖答道,看了一眼指上婚戒,眼神里没有当年见到女神时那种兴奋的光芒,却是十足的温情又体贴,“她本来是说要留下照顾我,我让她不用管,才升了职就请假,在单位影响也不好。”又抬眼对张良笑道,“她后天回来,你去我家呗,我媳妇儿做饭可好吃了。”

  张良笑答:“抱歉,单位那边还有事,我这就得走。”

  已经坐了挺长时间,既然说到这里,确实到了告别的时候,张良叮嘱他好好养病,少被别人带着喝酒,走到门边又回身笑道,“今天真是来对了,要不是我看到,你这辈子都不打算说吗?别忘了给大家通知。”

  “好好好,听你的,你怎么还是这么操心啊?”小跖随口笑道,“大不了你结婚的时候我第一时间去给你当伴郎呗,啊说起来,你结婚了没班长?”

  小跖这话刚说完,张良要开门的手一停,转身来,与他四目相对,清俊的面容上似笑非笑,颇有深意地看着他。

  坐在病床边的小跖被他看得一愣,突然意识到自己问出了个多么愚蠢的问题——同学几年,又是好哥们,谁有芝麻大的事他们互相都清楚。因为张良聪明谨慎,又是班长,更善于照顾别人的心情,说什么话都不会让人觉得难听,而他就不是了,总是快人快语,说完了才反应过来,现在又是,一不留神就说到他了最不想听的问题。

  迎着张良骤然间没有温度的视线,他觉得自己浑身都不舒服,开始语无伦次地解释:“班长,那个……我不是……我真的没想……对不起。”

  “没关系。”张良温和地笑了笑,声音清越,不带一丝犹疑,“都是陈年旧事,说过就忘了吧。”说罢对他点点头,“我先走了,你好好养病,我们有空再聚。”

  他的班长上学时就是全校有名的校草,现在年近三十依旧清隽又儒雅,笑起来时的剔透光辉仿佛能照亮这个阴沉午后的昏暗病房,小跖心中愧疚,找不到话可答,只好局促又慌张地点了点头:“好……好,班长,那你慢走,回去了,就跟我打个招呼。”

  “嗯,我会的。”张良走前帮他带上了门,小跖立刻开始懊恼地自我忏悔,走来走去,长吁短叹,末了他低声问自己:“你又何必呢?他肯定要气死了!”

  声音传到门外,还没走的张良一怔,摇头苦笑,笑多虑了的小跖,也笑莫名其妙的自己。

  但他可以发誓自己绝对不是故意的,只是在病房门外出神地站了一小会而已,偏偏忘了病房里的老同学还有这个毛病,所以在门外一字不落的全听到了。

  他一边听,一边继续苦笑——还真是岁月不饶人,当年一言不合就能帮他打架导致记过的好哥们,现在这样……可完全不像你啊。


  “唉,三十二床啊,你到底能不能有听话的一天?”他刚要走,走廊里传来个小护士娇娇俏俏的抱怨声:你是不是又喝酒了,是不是?说了你这病不能喝酒,怎么总是不听话!”

  又有人问,“你的家属呢?主任说了,今天必须得见你的家属,咱们得谈手术的事啊。”

  还有护士跟着加了句,“是啊,你真的不能再拖了,赶紧把家属叫来,可别说你没有,你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几个小护士连珠炮一样的低声抱怨非但不让人觉得心烦,反而像是雨前低飞的燕子般,字字带着婉转轻柔的笑意,一听即知,这分明是对说话的人完全不忍苛责。

  张良不禁停下了脚步,想看看是什么样的病人能让护士们个个如二八少女一样跟他撒娇,他回头去看,微笑僵在了唇边。

  窗外天空依旧阴沉,走廊里也是昏暗无光,小护士们只顾着和他打趣,没人想起来开一下走廊的灯。

  那人在光影中背对着他,看起来也是刚从外面回来,西装革履,长身玉立,像一张优美的灰白剪影,单薄又清峭。

  他正侧着头,对一个小护士软声央求:“抱歉抱歉,我下次不敢啦~”,小护士嘻嘻一笑,明显是就没跟他认真计较,他又道,“就让主任跟我谈呗,我又不是三岁孩子,自己能给自己做主。”

  “这……”小护士总是说不过他,又是叹气又是笑,一下就陷入了艰难地抉择。

  不远处的张良却没有她们那么轻松,他站在原地,盯着与小护士们插科打诨,处在话题中心的男人,慢慢地皱紧眉头,似是感受到了他的幽冷视线,那人回过头来,向他这边扫了一眼,又收回了视线,趴在护士台边上,含笑看着小护士给他找主任的联系方式。

  神态极其自然,就跟没看到他一样。

  “……”张良满眼的质询之色立时有了一丝犹疑,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可转瞬间又变得坚定,因为这人风趣潇洒的态度跟他当年一模一样,别说是几年,就算是十几年,亦或是几十年,他也绝不可能认错。


  看起来,他好像还是当年的他……可自己现在年近三十,单位里是人人尊敬的副所长,说话做事都要顾及着自己的身份,就算在陌生的城市也一样,就算激动,也不可能是在这里。

  想了想,他收起自己全部的不妥神色,换上一份得体又礼貌的笑容,看那人记下了电话,把小护士哄得眉开眼笑转身离开后,自己不远不近地跟上了他。

  原来他住在走廊尽头的单人病房,怪不得小跖刚才也没跟他提到过,估计是他都不知道,所以才有口无心地问出那个问题。

  等那人进去不久,张良刚要抬手敲门,却从并没有关紧的门缝里,听到沉闷压抑的咳嗽声。

  他敲门的手停了一停,又慢慢地放下,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外,等这阵咳嗽声过去,径直推开了门——

  单人病房陈设简单精致,推门就能一览无余,输液架,床,必要仪器,待客沙发,还有窗边站着的病人。

  他也是听到门响回过了头,面上还有刚才没褪去的笑意,见张良进来,看着他却不说话,愣了一愣,温声道:“你是……找我?”

  不找他还能找谁?刚才就满腹疑惑的张良抿了抿唇,未答他的话,而是似笑非笑地开始打量着这个不大的地方,看明白了以后,清清朗朗地问他:“怎么,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我?”

  ——如果不是今天偶然遇到,你准备躲我躲到什么时候?

  病人看起来是不懂乍然闯进来的张良到底在说什么,可他脾气相当不错,从窗边走过来,满脸歉意地冲张良笑道:“这位先生……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张良愣在了原地,因为他能感觉到,这人说话时的语气竟然极为真诚,不像是在故意敷衍他。

  ——何况以他们的关系,既然在这里遇见了,又有什么必要来作假?

  “你……装不认识我?”张良侧目,打量着没什么变化的他——不会吧,难道是脑子有病才住进来的?

  那人并不在意他每一句都带着嘲讽语气的话,瞪大眼睛看了看他,依然抱歉地笑道:“不是装……我是真想不起来了,我们认识?”


  张良不答,没有关紧的窗户却突然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他的目光被吸引到窗边,窗下有沙发与小桌,可能是在这病房里长久住着,病人在桌上放了一张合影。

  他视力很好,一眼就看到了照片上是谁,嗤笑一声,又把目光转回正好奇迷惑着的病人,向他示意,“不认识我,还放我们的合影,你……现在说谎前都不准备一下?”

  不顾他的惊讶,张良绕开他,踱步走向合影前,俯身打量,照片中的少年清秀又文静,双眸神采奕奕,隐含着激动又兴奋,完全不会预知到以后发生的一切会给他的生活带来多大的改变,而合影的人又对他的生活产生了多大的影响。

  他还记得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照的,到今天,刚好九年。

  九年后,沉稳的年轻人眼神平静地看着照片,眼眸中没有一丝波澜,片刻后他轻轻笑了:“其实我觉得这张照得不太好,我家放的那张要好多了。”

  “呃……”要是以前,有人在他住院的时候不管不顾的闯进来,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他早都打电话报警了,现在病了许久,脾气也是越来越好,只跟他耐心地解释,“这位先生,说起来您可能不信,我是真的记不起这张合影上的人是谁了,以前也有人告诉过我,说照片上的人是我的熟人,但我脑海里却始终没有这个人的印象。”

  张良站起身,试图从病人诚挚大方的神态中找出一丝的不自然,但他失败了,虽然他的双眸中确实有些许疲倦,但依旧清澈又沉静,像是那年两人结伴出游时,无意间看到的夜色中的芙蓉湖,湛黑剔透,灵气逼人,只用看你一眼,你就会觉得和他有说不完的话。

  “听起来……是挺惊悚。”张良笑容潦草,“我猜,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说,原来你就是照片上的人,为什么会和我合影,难道我们真的很熟?”

  病人听他这话,牵动嘴角,不自然地笑了笑,“咦,我……”他点了点头,“我还真想这么问你来着。”边说边打量着这个突然闯进来说些怪话的不速之客,年轻人也穿着西装,高瘦笔挺,面容清秀文雅,眸光却极其犀利地看着他,正在等他还会说出些什么来。

  可他都说了,真的一点都想不来这位到底是谁,只好继续无奈地笑道:“这位先生,我不太会说话,要是有哪句得罪了你,那我可真对不住,但我还是得说……我们很熟吗?”

  他说完这一句,张良的脸色阴沉的好似窗外的阴霾天空,风声渐大,屋中晦暗如夜,他不走,他也不好出声驱赶,就这样僵硬地一站一坐,不知过了多久,当第一滴雨开始滴落在窗沿上,发出叮咚作响的声音时,比雨滴还要好听的说话声,冷冷的回荡在不大的空间里。

  “我居然分不出你说的……是真是假,你赢了。”

  “你就是想听这个……对吗,老师?”

  叮咚声只有一瞬,刹那间大雨倾盆,这场酝酿了许久的大雨,还是下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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