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前冰

一定有个你们,完成了缘分

【非良】【百日非良第十八日】一念生尘(03)

#OOC都怪我#

#架空,无逻辑#

#zz的痛哭流涕#


(3)烈烈明枫


       若是让未曾长在王侯公卿家的普通人想来,两位公子都是生在贵胄之家的孩子,衣食无忧,不用为生计发愁,光凭这点就已经胜过了世间绝大部分人,况且他们比起别人来还足够聪明,万事都在计划之中,只要他们愿意,肯定能像所有普通的贵族公子那样,鲜衣怒马桥头过,醉倚花间望美人,无比清贵的度过一生。

       可所谓福兮祸之所伏,出身最为显贵的两个公子却早早的就明白了一个事实:狩猎场中的暗杀算是给还沉浸在春花秋月中的他们提了个醒——随着他们日渐长大,接触的政局也会越加复杂,想要在勾心斗角的权力漩涡中活下来并且笑到最后,就要样样做的都比别人强,仅凭着点未经历练的聪慧就想胜过别人,无异于痴人说梦。

       也所谓祸兮福之所倚,在那个经历生死的午后,曾经无忧无虑的两位公子心中不约而同的想明白了一个问题。

       对于身边的这个人,只是把他当做自己的伴读吗?只是把他看做简单的殿下吗?

       他对你来说,是不是比你想的还要重要得多?

       生而为人,从懵懂无知到历经世事,只要还在这世间一天,就必然有所求,饥馑时求温饱,流离时求顺遂,病痛时求健康,对绝大部分人来说,人生不过就是个不停追求的过程。

       可人心复杂而又多变,奇怪却也简单。

       有的时候,心中的追求多到让人眼花缭乱:锦衣玉食,香车宝马,一呼百应,美人三千——奔波一生,无非就是想求个内心的安宁。

       有的时候却非常简单……只需要一个能与自己步调一致的灵魂。

       那么不管将来是权倾天下实现自己的抱负,还是归隐山林获得身心的荡涤,无论怎样,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心中都是无比踏实。

       向前一步,有你伸过来的手,退后一步,也有你在我左右。


       为了避免在这个敏感的时候再跟三殿下产生直接冲突,狩猎结束后,九公子跟父王奏请出外游学,他年岁已到,是时候该去各国看看,王上也很快准了他的要求,当他准备启程时正是盛夏,本想着邀张良一起,可他还没开口,就听说张良要随同家人回家乡祭祖,两边时间算下来刚好冲撞。

       祭祖是家族大事,想到张良这些年因为多在宫中,错过了很多参与家族事务的机会,最后韩非还是决定不要邀请张良让他为难了,而且他也知道,只要他先开口,张良就肯定不会拒绝。

       再次相聚时已是暮秋,每次一见面,他必会先伸手过去打量,掌心抵在少年的额头上,触手所及之处,是一片让人舒服的温暖。

     “子房这可是……又长高了不少啊。”他比了比,眯眼冲着少年笑,恰好侍女来上茶,他便随口问道,“你看,张良先生是不是突然间就长高挺多的?”

       被点了名字的侍女边倒茶边微笑道:“殿下有所不知,你们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天一个样子也不稀奇,就说张公子罢,前几日来时还是黑黑瘦瘦的,这几日不是白得多了?”其实她说得有些夸张,不过是因为张良平常太白,偶尔黑一点,倒成了件稀罕事。

     “噢?白得多了吗?我倒是没有看出来?”经过侍女提醒,韩非才发现,探过身认真地看,直接看的对面人不好意思地轻咳,“兄长,我们能不能,别再说这个了?”

       满殿侍从轻扬唇角,与殿下一起,含笑看着低下头的小公子。

       回家乡整三月,顺便跟着家人体验了稼穑多艰,不如在新郑时的尊贵生活,小公子还真是有些晒黑了,刚进宫时引得众人有一瞬的惊愕,而后都禁不住地笑起来,将平常风度翩翩的少年生生地笑到面露窘意,脸颊有些微微泛红。

       但九公子殿中的侍从都是常见张良的,跟别的那些不明事理的下人可不一样,知道殿下平日里最看重的就是这位小公子,对他从来都是客客气气以礼相待,见他来了也只是规规矩矩地将他引至殿中,直至公子见他,惊讶过后捂着脸止不住的笑,他们才跟着微微笑一笑。

       现在也是,只要殿下不先笑,他们就绝对不笑,再看殿下——

     “好好好,不笑你了,我这就传话下去,谁都不准再笑了,这帮下人真是的,定要我摆架子训斥他们才行。”他马上吁了口气,一本正经地言道,只是波光荡漾的眼眸顿时就出卖了他,引得殿中侍从们纷纷调转视线,掩口而笑。

       小公子在这善意的笑声里反而叹了口气,显得心事重重的,“兄长,我有事要说。”

     “嗯,我也知道,你不会平白无故的皱着眉头。”他唇角一弯,放下手中的茶。

       活跃气氛骤然过去,他敛了笑容,点了点头,视线一扫,周边侍从们心领神会,给他们摆好棋盘,安静退下。

       殿中只剩下他们二人,窗扇半开,微风拂过,殿内一时无声,只有棋盘落子的砰然轻响,这盘棋开局就不好,行至半盘情势更加胶着,半晌之后似是有所转机,可以听到张良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兄长,三公子准备续弦了?”少年落下一子,问出了几天里最为关注的问题。

       对面的韩非仍然在凝神思索走势,听张良问他,便答道:“应该是,我听父王说过几句,虽然还未公开,不过议亲的各项事宜都已在筹备中了。”他拈着手中白子,瞥了眼张良,“子房消息灵通,那也知道女方家是谁了?”

       韩非放下一子,局中形势没有多大变化,然张良仍然打算谋而后定,拈子不落,只回答:“是的,祖父是问名的使节,他未对我言明人选是谁,但我大概了解到,三公子娶亲的人选是沉星。”

       他一边轻声应答一边继续落子,又随口对韩非言道:“兄长,说实话我没有想到,三公子竟会属意沉星,他可不是个随和好相处的人,而沉星年纪小,脾气也……娇纵,他们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对。”

       韩非抿唇轻笑,拈子不语,他了解张良,平常绝不会随便在他面前如此絮絮评价一个女孩子的种种,这不是他的作风,听他的话韩非就知道,少不了又是应了别人的央求才对他开了口,这人是谁,他也已猜出了个差不离。

       不出他所料,选定沉星是红莲提前告诉张良的,当然不是要和他一起八卦女伴的婚姻对象,若真是这样倒省了他操心的功夫,还不是因为小公主委屈恼怒地跟他哭诉,说她知道,沉星根本不喜欢她三哥,完全不想嫁给他,她是自己的伴读,自己肯定要为她做主,可她偏偏是个说不上话的公主,想想同龄的朋友间最聪明最顶用的就是小良子了,才赶快找了他,请他务必帮沉星这个忙。

       这件事张良并不能直接答应,其一是公子娶亲跟他的关系不大,他没有必须插手的立场,其二是因为狩猎时的事,他开始暗中调查三公子,对他的人品德行有了初步的了解,他与兄长在明,三公子在暗,如果他们贸然插手,必然会引起更大的风波。

       可见她含着泪光又气又恼的无措模样时,小公子又不免心软下来,想想只好先不把话说死,模棱两可地安慰她:“你先别急,容我先跟兄长商量一下。”

       他简单讲完,复又拈起一子,沉声言道:“据我所知,王族中适婚的小姐人选有很多,他偏偏选了沉星,让我不得不横生猜测,他的目标,一定还是在兄长身上。”

     “沉星是红莲殿下的伴读,而殿下平日又与我们走得近,她是个藏不住自己心思的姑娘,不知能不能担得起这桩婚事,我总觉得,将来她会在我们与三公子之间,成为一个无辜的牺牲品。”

       没料到韩非听完,神色异常平静,将一枚棋子慢慢揽进手心,抬头看着张良,定定地问道:“子房,没什么好惆怅的,红莲不明白,难道你还不懂?”

     “以我现在的能力,三哥还不需要搭上自己的婚事来与我作对,他有自己的打算,而且这打算再明显不过。”

     “按照我与他的身份,对了,还有红莲,本就不可能随意结亲,他娶沉星,一看就知是和大司徒达成了协议,婚姻大事父母之言,她既没有对大司徒表明过自己的心意,那么大司徒为她订婚就是天经地义,别人又凭什么为沉星做出决定?”

       少年被他问得一怔,执子的手停在棋盘上方,眼神中有一瞬间的疑惑,瞬间平复下来,抿了抿唇,掩过一点不明所以的怅然微笑:“我都知道,只是在想,若是三公子未来的夫人是沉星,终有一天,我也许会觉得愧对于她,对不住少年时曾与她相识一场。”

       发觉张良言语间不免流露出感怀之意,韩非眼波一转,体谅地笑笑,想想也知道,张良就是这样谦和文静的性情,他不感怀才奇怪,便温声道:“子房,沉星是你的熟人,你的眷顾心情我完全可以理解,但你不妨试试换个角度,只从两家联姻的前景上来看待这件事。”

     “三哥的原配夫人难产去世,齐衰之期早已过去,他势必会新娶夫人为自己打算,依照沉星的身份,他在此时才求娶我觉得都已经有些晚了,而自从与相国之争落败后,大司徒之权被架空已久,嫁女之后搭上三哥的军中背景,刚好使他东山再起。”

       王族公子娶朝中大司徒的女儿,从各方面来说都是门当户对,大司徒目前还有一子在军中效力,他日后也少不了给这位亲戚好处,对两家来说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与王族结亲机会难得,沉星嫁不嫁,是她的父兄说了算,甚至是王宫中来替她做决定,她本人的意见并没有多大的重要性。

       说到这里,他收了和煦的笑意,冷然道:“单凭红莲的一面之词,你并无法确定沉星的想法,如果她一样选择了遵从家族意见嫁人,那这个姑娘的心性眼界不可小觑,将来她与三哥荣辱一体,都是我们的对手,对于对手来说,不必要的心软才是对她的低估。”

     “可是兄长——”他叹了口气,欲言又止,想问兄长是不是太高看沉星一个小姑娘才冷眼旁观,还是因为昔年在宫中时沉星与他们两个争执过好几次,此刻才对她颇有微词?

       韩非一愣,而后不可抑制的大笑起来,边笑边摇头,嗔怪地看着微微蹙眉的少年:“子房,我在你眼里就那么小器?我早都不记得你说的情况了,我只是要告诉你,沉星的婚事,完全不需要任何外人来担忧,你应能看清这点。”

     “……”张良没有答话,他看过来的犹疑目光却早已表明了他的心事,“兄长有所不知,我留意沉星的婚事,也是为与大司徒府的关系考虑,机会难得,真的不再考虑了?”

       他摇头微笑,也明明白白地用坚定视线回答他:“不需要。”

       当时九公子在沉星和张良的争执之间主动选择与大司徒府不睦,是因为于情于理都不一样,他无所顾忌,所作所为皆是出于本心,在宫中当然要护着自己的朋友,而现在局势突变,插手沉星的婚事,就是公然站在两方势力的对立面,现在还远远不到这个时候,没有必要。

       一面是妹妹朋友的婚事,一面自己与知己的未来,孰轻孰重,没有人分不清。

       是时候该对子房讲明白了,他抬眼看了看又陷入沉思中的小公子,状似随意的言道:“这一次成婚的不是我,也不是你,为何要明显树敌?况且就算我们有心交好,大司徒都不会听我们的,有件事子房听说过没有?”

     “何事?”

     “你一直觉得三哥与沉星两人差距较大,那你看我又如何,跟沉星是不是挺合适的?”

     “兄长,你的意思是——”

       张良不再说了,只将一子置于棋盘上,这步走出,棋盘上的局势急转直下,韩非边看边微笑道:“是啊,如你所想,父王曾有意与大司徒商量沉星与我结亲的事,不过却让三哥抢了先,就准了他的要求。”

       ——这又是怎么讲?是见兄长加冠,迟早会参知政事,所以有了危机感吗?上次狩猎时的暗杀还不够,在婚事上也要抢占先机不可?

       且不论沉星的婚事到底怎样合适,就因为三公子的这个做法,看来是定要给他个教训不可了。

       再下过数步,这局棋胜负已定,再抬头时,少年眼中已无方才犹豫徘徊的神色,目意冷峻,声音比刚才落子声还要清脆剔透,带着和他这个年纪极不相符的果断:“原来如此,他既早动杀机,我们又何必手下留情?”

       他笑了笑,落子认输,斜倚在小几前,继续方才没说完的话:“大司徒为地官之长,专管军国支计,加上他以前又给太子讲过课,他的女儿肯定不会随意许嫁,若不是沉星与太子年纪相差太大,又怎么会轮得到别人,与三哥结亲,已经是比较之后的最佳选择。”

       张良颔首,兄长说的也正是他所想的,婚事若成,现在的王族中人,看不出三殿下不臣之心的应该没有了,他加冠后常年在军中,于朝政之事上总是不太能说得上话,太子近年来越发平庸,而他却风头正劲,与大司徒家结了亲,大司徒的权衡天平势必要从太子渐渐偏向三殿下,正好填补了他的短板。

       这个机会摆在任何一个公子面前,大概都会想都不想的就答允,别的公子之所以落败,只是因为他们正妻在室,姬妾满堂,实在是没有适合沉星的位置,不然也不会干看着三殿下做了整件事最后的赢家。

       那么还没有正妻的公子又为何不争?宫中的六殿下和七殿下也未曾娶妻,就甘愿放弃这个好机会么?他向韩非投去一个问询的视线。

       见张良眼中充满疑虑,韩非淡淡一笑,帮他解惑:“六哥生母尚在,婚姻大事肯定要听她的意见,而七哥天生右腿有疾,他便是想和大司徒结亲,恐怕人家也看不上他。”

       剩余的适龄公子就是面前的兄长了,他的眼神黯淡,替兄长遗憾地叹了口气,这个情形反而引得韩非笑起来:“怎么了?”

       他的订婚对象曾经有可能是沉星,这件事张良真的是第一次知晓,现在冷静下来再想,兄长这些年对沉星不过就是当个泛泛之交,从未对沉星表示过有出乎普通朋友的重视程度,所以……是三公子订婚的时候才知道这件事吗?

       下了半日的棋有些僵了,他从榻上起身走动,伸了个懒腰,含笑答道:“我知道这件事有几年了,但沉星应是不知道的,且我先前并未在意过,大司徒本人也没做过表示,就没当一回事,倒是之前三哥流露出续弦的意思后,大司徒就立刻答应了。”

       张良恍然,不免为他遗憾:“兄长平白失去一次机会,不然三殿下也不可能——”他顿了顿,把“不可能如此嚣张”几个字隐过不谈,无意识地把玩着盒内棋子,发出哗啦啦如同碎冰般的响声,伴着他的低语,“这次……是不是有点可惜?”

       韩非本已踱步至殿内半开的窗扇前,听到问话,回头瞥了一眼,看着低头摆弄棋子的少年,想想他每一步都在为自己考虑,眼中神色温暖,忙着剖白道:“一点都不可惜,我与三哥不同,我不喜欢沉星的脾气,她也看不惯我的作风,就算我俩因为大司徒府的背景可以强行捆在一起,也不过是徒生怨怼。”

       话是这么个道理,张良无话可答,只能冲他笑了笑,又低下头,把白砗磲和黑曜石的棋子分开收起来,他安静地继续看了一阵,转回身看向殿外,唇边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如穿堂而来的凉爽秋风般转瞬而过。

      “何况,相比之下,我拥有的本就更多——”他在心中温和地回答了一句,只回答给自己听。


       三公子订婚的事很顺利,张良再次从宫中见到红莲时,本已经做好了被她狂风暴雨般训斥责问的准备,谁知红莲只是皱了皱眉,轻声笑了笑,笑容飘渺清淡,如这深秋白日里渐渐淡下去的阳光,已没有了夏日里那般灼人的温度:“小良子,你有没有事?要不要和我随意逛逛?”

       张良见灵动娇纵的小公主神情黯淡,双眸中有化不开的层层重霭,心中叹了口气,有事也得说没事:“好,殿下想去哪里玩?”

       她凝眸想了想,不经意间将目光投向远处的花园,深秋百花凋零,花园中一派萧索景象,再去逛也是徒增悲秋之意,便摇了摇头,浅笑道:“算了,又不想去玩了,小良子到我殿中去坐坐嘛,嗯,我们可以一起喝点酒。”

     “噢?殿下还会喝酒?”张良有点惊奇地问道。

     “来嘛,你跟我来就知道了。”她不答,只是拽着张良的衣袖往前走,他只得苦笑着跟上,等到殿里侍女给他上了酒,张良才知道原来是一种清淡的梅子酒,酸酸甜甜,没有多少酒意,适合女儿家偶尔兴致来了小酌几杯。

       红莲给张良倒了酒,还吩咐侍女上了小点心,坐下以后也不管张良是不是想喝,自己先端起一杯一饮而尽,张良没动杯子,只是面带浅笑地看着她。

       果然,连喝两杯,小公主按捺不住自己的心事了,长长地叹了口气,闷闷地问张良:“小良子,你说,我真的是好心办坏事了吗?可是,我,我只是想为我的朋友多考虑点啊,这到底哪里错了嘛!”说罢又恨恨地喝了一杯,

       她话中的事张良知道,沉星听说红莲帮她找了张良意图拒婚后,非常生气,指责殿下多管闲事,她什么时候说过不嫁?红莲同样特别生气,她看到沉星郁郁寡欢的样子才决定暗地里帮忙给她个惊喜,沉星居然不领情并且曲解了她的好意?两个姑娘就此大吵一架,大司徒后来专程向王上告罪,并且称女儿待嫁事忙,请王上辞去了伴读一事。

       不过他知道的也就这么多,再后面的隐情他并不了解,只好随着她的话题往下接:“殿下也是一番好意,沉星姑娘总有一天会理解的。”

       红莲摇头,迷惑地言道:“我看到过,诏书刚下来的时候她的眼睛都是肿的,我知道她不愿意才偷偷来找你,可是她听说了又特别生气,问我为什么要管她的事?”她苦闷地托着腮,给张良回忆那天她们吵架的内容。


     “沉星,你要是不愿意嫁,也有很多种办法啊,我这不是在帮你想吗?”

     “殿下……你为什么这么天真,我什么时候说自己不想嫁了,你居然还告诉了张良,这样让我多为难?”

     “可是,那天你……你明明眼睛红红的,不就是不愿意嫁吗?我三哥比你大那么多,还是续弦,怎么看都不合适呀,所以我才去找小良子出个主意,你放心,他人挺好的,又聪明,肯定能给我们想个好办法。”

     “红莲!你,你真是让我说什么好?我从来都没说我不愿意嫁!我们大司徒府的事什么时候还要相国府去管了?我就是给你做个伴读,又不是你的丫鬟,你干吗连我的婚事都要管?”

     “喂,沉星,我是为了你好啊,这婚事明明就没听过你的想法,他们怎么能擅自做主?”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还是王上下的旨意,哪里有擅自做主,你我这样的姑娘,不都是这样吗?我看擅自做主的是殿下你罢?你是见不得我嫁给三公子吗?”

     “沉星!你,你这是什么态度!”

     “好,我的态度不好,对不起殿下,我看这个伴读我也当不下去了,反正今日我也是来辞行的,这就向殿下请罪,容沉星告退了。”

       至此沉星借着待嫁的理由就再未进宫,红莲当然也不可能拉下面子去求她和好,两人冷战到现在,她觉得自己没错,统统都告诉了张良,让他来评评这个理,到底是谁的问题?


       张良听完笑而不语,心中却想到了当时兄长冷然告诫他的一句话:“这件事跟她无关,不要听红莲的一面之词。”之前他还觉得兄长在这件事上有些不近人情,可是听了沉星和红莲的对话,他渐渐打消了这个念头——大司徒府有自己的打算,包括沉星都认得很清楚,他们是决意全力支持三殿下了。

       既然如此,他们当更加警惕,只要三殿下稳固了朝堂上的关系,他腾出手来,矛头就会立刻对准别的公子,当然,也包括相国府,不得不提早提防。

       这问题让小公子蹙眉沉吟,半晌不答,红莲不太高兴,冲着他嘀咕:“你想什么呢,这个问题很难吗?”

     “不,我是在想,怎么样对殿下说。”回过神,他对红莲温和地笑了笑。

       红莲不明其意:“怎么啦,要对我说什么?”她一颦一笑间透着淡淡的梅子香气,刚喝的梅子酒仿若都化开在了那双剪水双瞳中,明光潋滟,充满了疑惑与不解。

       少年摇头道:“殿下,沉星有她自己的想法,而且这桩婚事也不简单,既然她并未提过不愿意,请你也就放开手,插手越多,反而会让沉星将来越怨恨于你,你觉得呢?”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讲,言语亲和,态度诚恳,有种让人不知不觉间就相信他的力量。

     “我,我知道。”她的眼神晃了晃,黯然道,“朋友一场,我也不想最后连她的婚礼都不能参加,其实你说的我都明白,我只是,想找个人对我说出这些话而已。”她哀声一叹,豆蔻年华的少女已经有了自己心中的愁绪,站起身,目光投向殿外的日光云影,凉凉地问,“张良,就像沉星说的,类似我们这样的人,注定不会有合心意的婚事,对不对?”

     “我与他这个身份,还有红莲,本来就不可能随意结亲。”

       张良一怔,探究地看着转身走进殿内深处的小公主,红莲不会知道,虽然是不同的场景,可她的话竟与她的王兄有八分相合。

       少年意气的九公子玉树临风,举手投足气度翩翩,一双明眸雅致风流,但就算是与他大半时间都形影不离的张良,也不好说清楚公子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又有谁知道小公主如雨后新荷般娇艳俏丽的外表下,是不是也有一颗看透了以后数十年人生的心?

       王室中人活得不易,生下来就要明白应该在众人面前做成怎样一副模样,一举一动皆是为了目的而存在,婚姻当然也是可以利用的政治筹码,至于自己心中是不是有过希望与期待,这个问题在王室尊严面前,没有半分价值。

       在别人眼中文雅有礼,聪颖通透的小公子,他的心中又是怎么想的呢?

       张良还陷在自己感慨的情绪中时,红莲又回来了,递给他一个装饰精美的木盒,叹了口气:“唉,可是我还是不高兴,她的婚礼是月底吗?我就不去了,你肯定会跟九哥一起去罢?到时帮我把这个带给她。”

     “殿下真的不去?”他手上接过礼物,却还是问了句,公主的心情一会好一会坏的,难保她不会一下想着又要去了。

       红莲抿唇垂眸,长睫如同停在点水双眸边的蝶翅,一扇又一扇,就是无法振翅起飞,沉默片刻,她很认真地回答:“不去了,我要好好想一想,以后若是我和沉星一样,我要该怎么看待我的婚事。”少女语意冷静地说着一个很有可能会成真的现实,神情淡漠,仿佛一瞬间就老了十几岁。

       这话让张良轻轻摇了摇头,他和红莲也算自小相识,听她话中的平静与无奈让他深为不忍,想了想,冲她含笑一欠身:“可我觉得,殿下单纯善良,以后一定会遇到自己心仪之人。”

       没有女孩子不会喜欢他说的这句话,她停下脚步,回头向他绽开明媚的笑意,照亮了苍青冷寂的大殿,也是张良记忆里,红莲殿下最好看,最单纯无邪的一个笑容。


       后来张良将这些事原原本本的告诉兄长时,山间枫叶正开的火红,漫山遍野都是红黄相间的松软落叶,一眼望去恍若熔金流火,碧空之下尤为好看。行走期间,闻着落叶被阳光映照后散发出的淡淡香气,这份宁静让人流连忘返。

       两位公子也一样,许久未来,都忘了这里景致如此之好,他们在山中贪婪地边走边看,哪怕走了大半日也都不觉得累,行至一处开阔林间时,鲜有人迹,阳光正好,张良忽然不想再往前走了,撩过衣摆,席地坐下,仰头笑道:“兄长,我们在这休息片刻好吗?”

     “好啊!”跟在他身后的公子停下脚步,环顾四周,赞许一笑,“这里的风景不错,我们索性再多停一会。”反正左右无人,他干脆往少年身边就势一躺,落叶发出沉沉的响声,像躺在了一张软绵绵的厚毯上。

       三公子的婚礼张良没有去,首先他没有接到邀请,其次相国会因同朝为臣的关系去参加,他再和九公子一起出现就显得意味不对了,难保不会被有心之人多想,是以红莲的礼物也是托韩非转交给沉星的。

     “兄长,我就这样原原本本的说给她?”张良受了红莲的嘱托,之后要将沉星的反应汇报给她。

       韩非在心中快速回忆了一下,在星星点点的秋日阳光中悠悠一叹,听不出喜怒,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寂寥:“嗯,你就全说给她,记不记得我跟你讲过,这是她们,也是我们的命。”

     “嗯,确实是。”少年颔首,平静幽深的眼眸里倒映着林中风物,蓝天红枫,白云黄叶,在这华美绮丽已可入画的旖旎景致中,他的眼神却晦明不定,好像雨前的沉沉重云,云层中有隐隐若现的华彩光芒,仿若惊雷环绕,又如暗火涌动,在风云际会间澎湃激荡,见证一个诡谲莫测的权力场。



       婚礼开始前的某日,韩非受托去了一趟大司徒府,他本来是想把东西交给丫鬟请她代为转交,可丫鬟一听是红莲殿下送来的礼物,半点都不敢怠慢,说大小姐嘱咐过,请送礼者入内详谈。

       他这时候才又想起了沉星差点要跟自己结亲的事,面露为难之意,正想即刻离开时,派去回绝的小丫鬟又匆忙赶回来,说大小姐请送礼的来使务必与她一见。

       既然女孩子都不计较,他再顾忌反倒显得扭捏,跟着丫鬟进去,沉星在花厅里等着,见送礼者竟然是他,她的眼眸因惊讶而微微睁大,不过大司徒之女教养极好,一瞬间就恢复平和神色,上前规矩地行了个礼:“沉星见过殿下。”

       韩非记得与沉星唯一的交集只有在某日曾经小小的训斥过她的跋扈举动,如今见她知书达理进退有度,他倒有些拘谨,放下礼物,温言笑道:“沉星,你将嫁给三哥,以后就是我跟红莲的三嫂了,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她只是希望你能幸福。”

     “殿下的意思我懂,我当然不会怪红莲,还请殿下替我谢谢她。”沉星让丫鬟收走礼物,客客气气地回答,不知是不是因为要嫁人的缘故,她虽和红莲同年,现下看起来却比红莲要沉稳得多。

       他们之间无话可谈,韩非再坐下去也是徒劳,客套了几句便起身告辞,沉星送他至大司徒府门口时,提起裙裾屈了屈膝,语调如古井中取来的一捧陈年清水,平静幽凉,没有半分犹豫:“公子,沉星有幸在宫中与几位殿下一起长大,有些话沉星在这里说给你听,也请你转告红莲,沉星既然嫁了人,以后也会和夫君同进退,至于少时的情分,记得也好,不记得也罢,无所谓的。”

       这是说明了要和他们划清界限,看来沉星也想清楚了,她知道三公子的野心,也愿意代表家族和他结盟,至于张良和红莲曾经担心过的事,完全不在这个少女的思考范围内。

       韩非垂目一笑,温言道:“好,我记下了,会告诉红莲让她明白。”转而严肃地言道,“沉星,你能说出这几句话,我也不妨告诉你,以后我和三哥之间……我不会留情。”

     “沉星知道了,殿下好走。”她眸中神色不易察觉地一凉,面上却仍然保持着得体微笑,一举一动皆是最周到的礼节,昔年俏丽跋扈的少女现在竟如此沉稳冷静,眉目如秋月般微寒,唇角扬起一个恰当的弧度,冲他颔首,“相识一场,自是缘分,今日的人情我还记着,日后若殿下或是红莲的喜事到了,还请务必邀请沉星参加。”

       韩非含笑点头,在她的注视中缓步离开了大司徒府,天光之下紫衣公子笑容不变,心中却在回味着沉星的话,想着这位姑娘可能是对他有什么误解,事实上他对沉星的婚事并没有看法,关心她的是子房和红莲……不过他俩的婚事,确实是值得我担心的一点。


     “兄长,咱们正在说沉星的婚事,怎么又会绕到我身上来的?”张良一愣,好气地笑了笑,收了笑容后又严肃地感叹,“同样与她相识多年,我竟想不到沉星是个如此……有魄力的女孩子,之前你说的,竟然分毫不差,倒是我短视了。”

       韩非躺在红枫上,随手把周身的落叶拨来拨去,边拨边笑道:“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与红莲心性单纯,凡事先从最善良的一面开始看起,这没什么不好。”被他挑动的落叶夹杂着少年的回答簌簌而响,尚还清越的声音中带上了几分深秋风中的萧瑟与凌厉。

    “别人或许会,只是对三殿下恐怕不尽然,这次婚宴一过,大司徒府与相国府迟早要公开相对,如兄长所说再有不必要的好心,恐怕是敌不过对手的。”

       他将手里的一把红叶朝天上抛去,叶子落下来,哗啦啦洒了他一脸,听到身边少年的言论,唇边漾起欣慰又带着一丝难解伤怀的笑意——子房心智聪慧思辨如发,在这个年纪就能想到这里,他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可是……谁不想父母和乐家人相亲呢?谁不想闲暇时间无忧无虑策马观花的过去呢?

       只是,少年时代的梦犹如宫人们在浣衣时用无患子与皂角的水吹出来的泡泡一般,虽然绚丽夺目轻巧翩然,却脆弱的经不起任何考验,稍稍一碰就消逝在阳光下了,美景过后,面对他们的仍然是后宫争宠,兄弟阋墙,朝堂争斗,七国博弈,每一样都和以前想过的不一样。

       还未长大就已成熟,几乎是所有长在权力中心的少年的宿命,他如是,张良亦然。

       小公子在自己怀中安然沉睡的那瞬恍如昨日,而他们却已开始在思虑中筹谋如何要胜过对手,取代别人了。

       张良见韩非久不答话,凑过去将他脸上的落叶拨开,仔细看着他,试探着轻声问:“兄长……睡着了?”

       他倏然睁开眼,看到张良惊得往后一倾,不禁笑嘻嘻地答:“没有啊。”坐起来晃了晃脑袋,抖掉发间和身上的叶子,“我其实是在想,应该把这时候的景致记录下来,可惜我没带工具。”

       少年应声而笑,站起身时向他伸出手:“那下次再来好了,还可以画很多。”

     “不见得。”他抓着张良的手站起来,落叶被两人踩得吱吱呀呀的响,拂袖间带上了松脆的香气,伴着他略带遗憾的声音,“入了冬,我就获准上朝了,到那时事情想必更多,也不知还能不能找到类似这日的空闲。”

       张良却不这么想,他很确信,以后一定还会有很多来这里的时候,在此之前,需要保证他和兄长不会再被类似三公子之类的人暗算。

       他看得到少年眼神中的坚定与果决,没有再说话,只是淡淡笑了笑,伸手帮他仔细拂去发上的落叶碎屑,心中却如同这渐渐沉下去的夕阳,怅然又疲倦,试图不暂时忘掉一个他们都知道的事实,只享受这难得平静的片刻时光。

       ——三公子娶大司徒府的女儿做续弦是一个小小的开始,如同在平静湖面掠过的一阵微风,看似风过就无波无澜,而湖面下步步为营的权力场里,真正的杀机肯定还在蛰伏,在等待那颗此刻尚且没有出现的石子,一旦投下,必将会引起轩然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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