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前冰

一定有个你们,完成了缘分

【非良】【百日非良第三十九日】一念生尘(08)

#毫无逻辑的OOC#

#反季节狂魔#

#大家节日快乐#



(8)皑皑飞雪


  回到行宫都已过子时,他们从来没有在外忙到这个时候,又动脑又累心,两人疲倦得都只恨不得立刻就躺回榻上睡个天昏地暗,侍女们准备的夜宵也来不及吃,韩非匆匆交代了两句,立刻就去寝殿休息了。

  睡下了韩非才回过神来,刚才应该让侍女煎一副药吃了再睡,他风寒还是没有好,头疼得厉害,只是……他顿了顿,一丝笑意从唇边轻快划过——若是现在他喊着去煎药,子房一定反应得比侍女们还快,肯定会最先进来问他怎么了。

  今日已劳烦子房一天,若让他现在还不能好好休息的话,韩非自己也过意不去,如此一想,他就安静地裹在锦被里等困意袭来,只是眼睛睁了那么久,除了又累又倦以外,竟一点也不想睡。

  躺在榻上百无聊赖,韩非索性起身,随意披了件外衫,推开内室的门踱步出去,之前他特意吩咐过,不需要值夜宫女,是以寝殿中除他之外空无一人。廊外天井下有方清池,池中映着泠泠然地一弯明月,池内偶有锦鲤曳尾而过,给明月漾起一丝波澜,在未有人注意到时,又很快消散无踪。

  殿内静得让人心悸,只有他时而短暂时而又急促的呼吸声,还是风寒在身的症状,他喘了喘,站在廊下发怔,不经意间看向对面廊下,那里是张良住的内室,漆黑安静,想必他正睡得很好。

  他侧头看着对面内室,时而会不自觉地轻轻抿唇,时而又会轻微一笑,是料定小公子不可能突然出现,才会放下兄长与殿下的架子,从另一个角度,倾听自己的心声。



  有些话,要是不进内室去对他说,他就只能站在这里都对月亮谈,但是也好,本来他就不打算现在就告诉子房。

  ——这样就好,真的很抱歉你因为我而忙到心力交瘁,你这个年纪,若还在家中,本应该是众人捧着护着的小公子,可你此刻正坚定勇敢的站在我身边,我能想到的,你能想到,我一时想不到的,你也能替我想到。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是怎样呢?恐怕做得也不会比你此刻更好了。

  年轻公子有自己的任性和考量,不打算进去影响张良的休息,就定定站在这一边的廊下,边想边望着对面漆黑的内室,温和面庞就像是每次和小公子说话那样,总是洋溢着不属于这个季节的春风阵阵,湛黑双眸不知化进了多少陈年佳酿,才如此刻般波光潋滟,荡漾着这些年的种种过往。

  夜里的行宫不如白日般恢弘大气,只有深浅不一的青黑和时隐时现的淡黄,像是一方浓墨里不小心撒上了点点金粉,他一人站在天际之下,绝佳的夜色让他更显清寒。

  若是以这夜为墨,以此心为简,写一写多年来的情谊,那么所用之笔一定是多年来的相处时光,可是……他们早就不是一般的殿下和伴读了,应从何处下笔呢?

  是在他一心觉得与子房同来阳翟是这次最正确的选择时?还是在子房的眼神追着他让他带自己来阳翟时?

        是在他现在都认为没有拒绝子房给自己当伴读是最正确的选择时?还是该在他说能做兄长的朋友真的很好时?

  不知怎样形容,不知何时开始,也许在他并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感情发在他们每个书声琅琅的早春,长在他们每个策马同行的盛夏,隐在他们每个烹茶对弈的暮秋,藏在他们每个笑语盈盈的深冬。

  认识他以后的生活好像没什么变化,还是一样在做自己的公子,可是这些年来,岁月如水,前尘难留,很多人来了又走,一笔一划里都少不了的,却只有他。

  加冠之后庶务在身,总有这样那样的忙碌事,他很难找到这样一个安静的深夜,不需要去想任何繁杂闲事,只需要……坦诚而直白的面对自己的内心。



  他还在想今日与子房在街上的闲谈,不禁要质问自己:三哥和沉星的事反正也就这样了,他又不是看不出来,为何要多此一问,问子房怎么看的,人家好好回答完,放不下的,反而又成了他。

  不过韩非觉得,这事怪不得自己,要怪也要先怪子房,谁让他竟那么认真,表白心意时的语气与态度何等温柔又坚定,任谁听了都不可能不心动。


  以他对子房的了解,那几句话真的就是谈到这里了所以顺便一讲,没有特意针对哪个人或是哪件事,可他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心绪,后来的几个时辰里,一旦有闲下来的功夫,韩非都会反复回想当时他说话时的表情,既有平常成竹在胸时的妥帖稳当,又在喜悦中带着一点点的憧憬,似乎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就已经规划好了和那个人的未来。

  甚至到了刚刚歇在榻上时,他还在辗转反侧,脑海中环绕着小公子平静澄澈又带着满心爱重的声音:“终我一生,你都会是我最重要的人。”

  那个瞬间,他有了个大胆又顺理成章的想法——如果当时他这话真是说给我听的,我应当怎么回应他?我说的能和他说得一样好吗,能和他一样表露自己的心迹吗?

  这个想法刚冒出心头的那一刻就被他及时按了回去,可能年纪大的好处就在这点上,不是像子房那样,还是有什么说什么毫无保留的年纪,能及时地用不相关的话题掩盖住自己的心情,让自己显得……不要那么离谱。

  意识到离谱的那一刻,他的心中就有个理智又沉静的声音在凉凉微笑,冷漠的完全不像是自己平常说话的态度,尖锐地向他提出了一连串问题。

  他说给你听?

  你回应给他听?

  他把你当做什么人?

  你把他当做什么人?

  想听他的终生之约——你们是什么关系?

  他一个都答不上来,亦或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韩非很清楚,子房回答的时候肯定没有他想的这么多,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张良是说完就算了,可他却不能听过就罢了。

  认识他的都知道,九公子从来都是个大方的人,高兴了千金重赏眼都不眨,可是在这件事上,连他自己都要承认,其实他特别小气,小气到根本不想让别人听到这段话。

     原来以为自己万事看得开,什么都不会在意,可是又怎么会呢,像他自己说的,是人都有软肋,所有人都逃不过感情这一关。他以为自己时时处处想着子房的想法只是怕担不起他对自己的信任,但那都是建立在他知道子房也同样重视他的放心之言。

  可是若有一天让他知道,他并不再是子房最重视的人了以后,他还会这么坦然吗?

  就像现在一样,完全不会。

  看清了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为自己确定下来的想法感到怅然若失。

  侧头再去看一眼对面内室,依旧漆黑安静,他喘了口气,有种隐秘思绪没有让子房发现的庆幸感,在外站着沉思,没注意到入骨寒凉,心事过了才反应过来,他本来就风寒未愈,加上这时站得久了,寒意上身,一阵风过去,他不能控制的喉咙一痒,刚发出一个音节,他立刻捂住嘴快步离开了廊下。

  “……”走近内室关上门,他开始大声的咳嗽,庆幸自己动作快,如果还站在廊下,只要他咳嗽一声,保证就会惊醒张良,在自己想了那么多的时候,乍见子房,他根本不知道应该对他说什么。

  咳嗽了一阵头疼倒是好多了,他倚在门内又喘又笑,觉得刚才一定是病得有点糊涂了,笑自己愧对他干净又无暇的态度,都想到哪里去了,子房还小,他也不大,他们总是在一块,以后肯定有更多的时间让他想明白自己的心意——想到这个,心里却无来由又是一闷,禁不住复又大声咳嗽起来。

  压抑的咳嗽声在寂静的深夜里听起来格外明显,门外披衣而来的小公子忧心忡忡地盯着门内看了许久,发觉门内根本没有叫侍女或是任何人的迹象,他缓缓地摇了摇头,悄无声息地从门前离开。




  过去的一夜他们各怀心事,第二天却看到了久违的惊喜,原来昨日他们重新歇下后,后半夜的某时竟下起了雪。现在出门一看,殿外一片洁白,天井中的清波池是从阳翟城外引来的温泉,冬日依旧波光粼粼,在大雪中像块清透的玉石,又像面光滑的镜子,几个侍女从清波池边过时,都会不自觉的停留片刻,照着水面捋一捋鬓发。

  在韩非看来,清波池更像是一只凌然幽静的眼,注视着心事重重的自己,他有些不自然地将视线从清波池移开,看小公子从内室出来,神采奕奕,看到他也在,浅笑着打了个招呼:“兄长,这么早?”又把目光转向室外,声音中带着几分惊喜,“什么时候下的雪,我都不知道?”

  这么看来他昨夜应当是睡得很好了,韩非放心地松了口气,走过去跟他打招呼:“起来啦,用早饭去,今天我们要做正事——”

       话一出口才觉不对,连他自己都没预料到一夜过去他的声音竟然越发低沉,听着就知道是风寒又重了,果然,张良马上忧心地看着他:“兄长,你的身体……还是昨夜又受凉了?”语气笃定,韩非立刻辩驳,不想让他因为觉得自己不爱惜身体而感到失望,忙笑道,“没事没事,除了一点风寒的感觉也没别的了,我们先去吃饭罢,要说我吃了饭就好了呢?”

  “唉,兄长你真是……”他蹙眉摇了摇头,先行一步,“我让侍女给你煮碗姜汤。”说着走了,留他一人在廊下狡黠地笑——子房就是心软,只要顾及到他身体有一点点的问题,有再大的意见也能压下不说,他总拿着这点任性,还每次都有效。

  其实如果是别人,应该很能注意到张良话中一个极其明显事实——内室有暖炉,完全不可能受凉,可张良却料定韩非一定是昨夜受的寒,话中真意一听便知,只是当时光顾着窃笑的九公子完全忽略掉了而已。



  他们还没用罢早饭,催的人已经到了,说三殿下正在军营恭候,二位公子随时可以去检查。

  刚喝了姜汤的九公子觉得浑身都暖和起来了,心情也不错,没有计较这种说一出做一出的方式,本来他就是为了检查来的,现在去也算合适,就颔首道:“好,你稍等,我们这就走。”

  “兄长,现在就走?”张良待来人退下,疑惑地看着他,斟酌着问,“你不需要再……”

  “不需要,我知道自己的身体。”他知道子房要说什么,摇了摇头,果断地打断了张良的问话,却不知自己怎么了,竟有些决然地说,“子房,说真的,你别这么担心我,你这样总会让我有种错觉——”说到这里,他忽然意识不对,生生止住了话题,心里骤然一沉。

  ——不对,这样子太难看了,上次他用这种语气跟子房说话的情况,还是什么时候来着?

  是很早以前了罢,早到自己那时还是个不可理喻的少年公子。彼时年少,有时候控制不住公子脾气,几句话间就能跟张良争执起来,而小伴读那时一是年幼,二是性情好,从未跟他当真生过气,反倒是他,脾气过去了意识到自己不对,还要再去跟张良认认真真的说声对不起。

  后来九公子渐渐懂得了事理,当他明白了自己的小知己是个多么难得的人时,就从未再在任何事上跟他说过半句重话,一直相互尊重颇为相得,可现在他是怎么了,子房说的明明是句关心他的好话,他却无缘无故的这么大反应?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异乎寻常的态度呛得张良一愣,片刻间竟不知如何接下去,好在他反应够快,立刻歉意地笑道:“对不起兄长,是我多虑了,我们等等就走。”

  这么说是因为张良的早饭还没吃完,说完话他就又低头加快速度吃饭了,也没有再看着韩非,两颊边鬓发随着他的动作缓缓飘动,看不到小公子的脸上是什么表情。

  殿中安静,对坐的韩非同样心情复杂,面上神色如殿外正在落雪的晦暗天空,少了往日的风趣诙谐,殿中就他们两个,气氛却压抑的如同在朝堂之上,再说出口的话,就要斟酌一番了。

  “……”事实上,仔细斟酌也没什么用,韩非想说的话完全说不出来,叹了口气,他飘忽地笑了笑,“慢点吃,别急,你记得穿厚点,不要像我似的。”

  “嗯,好。”


  然后他们都未再开口说话,他一人坐着索然无味,就先去安排稍后的出行,回来再看,张良已经吃完了,依照他的话,裹在厚重的青色斗篷里,对着他微笑:“兄长,咱们可以走了。”

  ——就是这样,子房永远这样,对他无条件的信任包容,真想问问他是用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话的,你这么聪明还看不出来吗,我是在无理取闹呀,干吗不怪我呢,干吗不对我发脾气呢?

  无数个稀奇古怪的想法涌上心头,让他很想拽着子房详细问问他的心境,跟他说说昨夜他到底在想什么,可是……他不能,他只能点头笑笑:“好,你知道,像我们之前说的,在军营处处小心,见机行事。”

  张良颔首笑答,说自己知道了,出行宫前又谨慎地提醒他一句,“兄长,别离我太远,这样我们就算有事也不会怕。”

  奇怪的是,张良说完这句话后,从昨夜纠结至今日的韩非却觉得心内一片清明,他如临大敌一般的态度让韩非忍不住低头笑了笑,边笑边点头,然后郑重地跟他保证:“不会有事,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话说到这里,哪怕就是个傻子也能看出来了,韩非今天的情绪很不对,张良眼中刚浮现一丝探究的神色,先一步登车而入的韩非突然回头,向他伸出手:“走,别让三哥等久了。”

  “哦,好。”小公子的思考被他打断,他只得先跟着兄长上了马车,阳翟的马车不知是谁提前准备的,不像之前的那么简陋,宽敞开阔,暖意融融,甚至还有淡淡的花香气。

  两人刚坐稳,外面的随从探头进来,歉意地对他们言道:“殿下,今日大雪,马车在路上不好走,军营又在城外极远处,我们用的时间肯定会很长,若是中途饿了冷了,车内暗格里有干粮和炭火,都是给二位准备的。”

  “知道了,你就专心赶路,我们不会亏待自己的,早点到军营,本公子有赏。”九公子这一阵似乎心情很好,大雪封路也不影响他笑吟吟地跟随从对话,随从们一听有赏更加开心,也答应着赶紧驾车出行,两匹马竞相嘶鸣,夹杂着车夫与侍卫的欢声笑语,与这一片轻松活泼的气氛格格不入的,只有仍带着探究眼神,端坐不语的张良。

  ——从昨晚开始,兄长就有些不对劲,情绪一会好一会焦躁,就算他已极力遮掩,还是谁都能觉察出来。

  兄长平常风趣优雅,大而化之,小事上从不跟人多计较,更别说他的话,向来都是愉快地和盘接受,会因为他嘱咐了一句就不高兴?不可能,他早都不是当年那个随意就摆架子发脾气的殿下了。

  要说兄长是因为三公子和沉星的事震到了?这个理由首先连张良自己都不会相信,那么只能从昨夜别的事情上考虑了——


     “子房,你看起来……像是有点不高兴?”

  一声含着笑的温和问询打断了张良的思绪,他抬眼过去,韩非坐在另一边看着他,犹豫了一阵才抱歉地笑说:“子房,我刚才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张良先是一怔,而后恍然大悟,轻轻笑了笑,摇头道:“兄长别担心,我没有想那个,是有点别的杂事扰乱了思绪。”拍了拍他的手,让他放心,“真的没关系,我知道兄长没别的意思。”

  聪明人相知的优点就在这里,他们了解自己,更明白对方,绝对不会因为莫名其妙的小事而产生不必要的冲突;但不好的地方也是这里,一言一行都在自己的计划范围内,可以轻松的在与别人的对话中达到意图,如不必要,完全不会表露自己的想法,不说的,就永远不会说。

  若不是前后都遇上了事,类似韩非那样的一时冲动极为少见,而好在张良也够聪明……或者说,够体贴,他现在有这个能力,心里哪怕是疑虑满满,仍然不会告诉兄长让他担忧。

  现在韩非就是松了口气,轻声答了一句:“那就好。”又从袖中摸出一卷帛书递给他,“你看看这个。”

  张良接过来展开,粗略扫了扫便皱紧了眉头,抬头问他:“兄长,这是从何处得来的?”

  “我问过侍女,她们在昨日咱们去三哥府上时整理过我的床榻,那时还没有,夜里回来时已经晚了没注意,是我今日早晨发现的。”韩非回答道,接着补了一句,“侍女们都说不知道,可见送信的人……很有能耐。”

  这是一份以阳翟军营为中心的地形图,详细地给他们标出了军营附近的山川河流以及兵士驻扎情况,虽不知送信人是何意,这份地图对于第一次来阳翟驻军地的他们可是极有帮助,不过从图上看,绘制的人对阳翟的地理情况极为了解,只是……知道他们来阳翟公干的人并不多,送信的人又会是谁呢?

  张良看着地图沉思不语,试着理清几件事之间的关系,忽听韩非轻笑道:“子房,先别想图是谁给的,你好好看着,把图记在心里,有备无患。”

  “兄长这么说的话……你已经知道送图者是谁了?”张良了然地点点头,话里有隐隐笑意,再看图的眼神多了几分轻松,记个图的事对他来说比喝杯茶还要简单,不消片刻功夫已经牢记在了心中。

  车轮行在积雪上,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愈发显得车内寂静,他看完了图,听到韩非大方地承认:“确实,我心里已经有了想法,只是……还要等等才能说。”又笑问道,“子房一定也是罢?”

  “嗯,大概知道了。”张良忍俊不禁地回答道,“知我者莫过兄长。”

  对这话他似乎很受用,笑得很满意,含情眼神一如平日般神采飞扬,兴致勃勃地跟他约定:“我也不问你,但是子房答应我,到了要说的时候,可不许藏私哦。”

  他温文地应道:“自然。”转念一想,又闲闲地笑问,“不过……我何时对兄长藏私了?”

  ——相互扶持,共同进退,这份心意我可从来没瞒过你。

  这话都是真的,问得九公子无话可答,摇头浅笑,也没想多,就说了句:“唉,我不说你也知道,就别说破啦,我昨夜没睡好,稍稍休息一下,等到了你叫我好不好?”

  他说得随意,张良却立即想起了昨夜的境况,但他没说别的,只是笑了笑:“好,兄长先休息罢。”他指了指手里的图,“我再看看。”

  “子房你拿着罢,看了收好就行。”闭眼小憩之前,他随意应了句。

  虽然在积雪路上不如往日一般颠簸,韩非依然没有休息好,闭着眼睛假寐一阵,做了好多稀奇古怪的梦,让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梦里还是在何处,正在越发焦躁的时候,听到有人轻声的呼唤,声音如冰似雪,缓缓地化在他心间。

  “兄长,兄长,醒一醒。”

  他一下就醒了,入眼的是张良略有些紧张的面容,反常模样让韩非心中一滞,迷迷糊糊地笑起来:“怎么了子房,有这么害怕?”

  张良严肃地摇头:“不是,兄长,你,你还是自己来看。”视线投向马车外,冷静地问他,“兄长感觉到了吗,马车停下来了。”

  “停下来了,是到了?”他还未当做一回事,掀开车帘去看才知道,为什么张良是刚才那种神态了。



        他从车中下来,冷冷地环顾着周围。

  应该在马车外檐下坐着的车夫早都不知去向,行宫中跟出来的禁军也无影无踪,而他们的马车现在被停在一处空地中央,远处是银装素裹的群山,周围是纷纷扬扬的大雪,举目望去四周皆白,看不到任何别的景物。

  张良跟着下了马车,一下就看清了当前的状况——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来时的车辙不一会已经被大雪掩盖的无影无踪,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里,他们被早有预谋的人陷害了,

  两个外来的公子,留在人生地不熟的环境里,贸然行动,必死无疑。

  应该也正是某些人所希望的。

  两人相顾一眼,立刻明白了现在该做什么,回到马车内,拉紧车门,查看暗格内的炭火,马上熄掉一大半,保温即可,边上有借着炭火暖意一直温热的干粮,看样子只够两顿之数,不过这是目前他们仅有的食物,如果找不到回去的路,还要靠它来救急。

  因为去掉了一大半的炭,马车内气温骤然变得很低,两人不约而同地紧了紧斗篷的领口,抬头去看对方,光看着对方的眼睛他们就能明白要说的话,静了片刻,竟不合时宜地都笑了起来。

  ——果然来了,之前虽然不明说,心中还是有些隐隐的焦躁,现在该来的都来了,反而没有那么担忧了,只是还不知,下手的会是哪一边的人。

  也罢,见招拆招就是,不到最后一刻,又怎么会断定谁赢谁输呢?

  两人就这样相视而笑了一阵,面上的表情才渐渐恢复到冷冽与严肃,不是他们不顾正事,只是在刚才的一瞬间,新奇感多过了对接下来未知前景的恐惧,可能……因为是与他在一起罢,竟然,没有感觉到多么害怕。

  像小公子离开行宫之前所说的那样:“只要我们在一起,就不会有事。”


  新奇感过去了,就要考虑当前最重要的事——怎样离开这片雪地。

  虽然自小在万众瞩目下长大,心思都是超乎常人的聪慧剔透,可除却那些耀眼的光环之外,他们也不过就是两个年纪尚轻的公子,出门时前呼后拥,走到哪里都有侍从围绕,倒杯茶都不用自己动手,像这样独处在大雪纷飞的环境里,竟还都是头一遭。

  张良用自己有限的认知先考虑到接下来的首要问题,风雪越来越大,他们肯定不能停在这里,得找个避风的地方,就问韩非:“兄长,你会驾马车吗?”

  “你说我会不会?”韩非两手一摊,无辜地回答,又问他,“那子房会生火吗?”

  “我……”小公子极为难得地踌躇一阵,又坚定地说,“到了必须生火的时候,我想我应该能学会。”

  “噗——”这么紧张的环境里他又忍不住笑了,不知怎么说子房好,笑意浓浓地看着他,“我说子房啊,现在开始学……那会不会太晚啦!”

  张良说完也觉得他这话确实不太靠谱,有些微窘地笑了,接着言道:“我真的是……太会空想了,那么兄长还有什么好办法吗?”

  “嗯,我们先冷静一下,你看这样如何?”笑完了也该说正事了,张良是年纪小,没什么经验没有好办法,这不怪他,但他也不是见过这种场面的人……不过九公子性子固执,遇到了事不会退缩,何况他还是兄长,当然要担起一份责任来,就沉吟着给张良安排——

  “雪如此大,马车势必无法再前行,还不知道雪什么时候停,我们先把马从车辕上卸下来,带上干粮和炭火往前走,边走边找路,以马车为中心,如果找不到避风的地方就再回来,把马车牵到避风的山头后面,你看如何?”

  这已经是他努力用也十分有限的野外经历想出的最佳安排了,听起来十分妥帖,张良佩服地点了点头:“就知道兄长肯定有办法,那我们这就开始罢。”说罢,青色身影一动,他已经出去卸马了。

  没看出来张良年纪不大却是个行动派,韩非一愣之后笑了笑,动手包起了暗格里的炭火和干粮,动作是温柔利落的,凌厉只藏在了眼神里——阳翟确实有人不想让他好过,这也罢了,子房又有什么错,只是他邀请来的客人而已,连他都一起下手,就是真的欺负到他头上来了。

  怎么,稍微温和一点,就觉得我可以随意摆布了?需要我提醒一下我是什么身份了?

  敛住眼中锋芒,他收拾好东西下了车,边下车边笑问:“子房要不要我来帮忙——”再定睛一看,张良已经把两匹马的缰绳都牵在手里了,风雪之中吹得不好回话,他的声音夹杂在骏马长嘶中,断断续续的传过来:“咳咳,兄长,不用,不用帮忙……生火不会,这个还是,咳咳咳,会的……”

  他赶紧过去分牵出一匹,安抚地言道:“别说话了,保存体力,我们最好在天黑之前找到一个避风之处再做打算。”张良向他伸出了手,看着他手中一个大包裹,是他用马车内围的布匹临时做的,“兄长手里的东西太多了,给我一些。”

  “不用,我还拿的了。”他摇头拒绝,一说话就觉得雪都要灌进胸腔里了,冷得浑身激灵,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赶紧对张良说,“只说一点,千万不能失散,子房把风帽带起来,我们现在就走。”

  张良认真地点头,依言带好刚才紧张而忘了的斗篷风帽,想了想兄长的嘱咐是千万不能失散,就上前一步,空着的左手握住他的右手腕,只露出清凌又警醒的一双眼睛看着他,“走罢兄长。”


  “我说,那个,子房啊——”韩非一怔,无奈之意盈在风帽里,好笑地看着小公子。

  ——走不了啊,韩非右手还拎着包裹,包裹里东西多,沉得几可曳地,拿着本就费力,再被他拽着手腕之后,根本就行动不了。

  可是……不能失散更加重要,韩非思来想去还没得出个办法时,只见张良又露出个笑容,重新把两匹马的缰绳牵在一起,他一个人握在手中,拒绝让韩非来分,自己再去拉住他的左手,“这不就可以了?”

  在张良忙碌的过程里,韩非一直原地不动的认真看着,暴风雪天气对他完全没有影响,眉梢眼角净是阳光般飞扬放肆的动人笑意,待少年扣住自己的手腕时,他反手过去,握紧少年冰冷的右手,侧首一笑,笑声让人如沐春风:“好办法,御马上我本就不如子房,你带着它们也许更好。听你的,我们就这么走,千万不能分开。”

  张良本是微微一怔,听完他的话后回应了一个自信又坚定的笑容:“兄长说的没错,是这句话,只要我们在一起,就不会有事。”

  为了不耽误时间,他们立刻上路,旅途中不便说话,只是一边看着路,一边沉默地握着手前行,偶尔交换一个眼神,就已经知道了对方下一步要做什么。


  身处呼啸的风雪之中,韩非心里倒觉得更加平静,不像昨夜那般心绪烦乱,却是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件事——那年新郑也下了大雪,虽没有现在这场势头大,却也让整个韩宫处在一片洁白之中。

  当时因为什么原因跟子房起了争执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是他又一言不合的摆起了殿下的架子,站起身拂袖而走,发誓明日就要跟父王上奏换个伴读。

  回到自己殿中,少年公子寂寥地站在檐下看了半日的雪,只觉得没有他在身边还真是无趣,一跺脚一叹气,又返回去找他。

  去了才惊讶发现,张良仍留在原地,发上肩上落满了雪,小脸冻得通红,却还是笑眯眯地看着拿着伞跑过来的九公子。

  他一过来就皱起眉:“张良你是冻傻了吗,这么大的雪不去那边躲一躲,怎么就站在这里不动啊?”边说把伞塞给他。

  小公子接过伞,冻得唇齿都有点僵硬了,却还不疾不徐地回答:“我要是走开了,殿下回来能第一时间看到我吗?”

  “殿下,你还不是从原路返回的?”他依旧笑眯眯地反问。

  “……”太有道理了,九公子竟被说服了,低头想了一阵,完全无话可答,刚才是为了什么事生气也早忘了,伸手拂掉小公子衣衫的落雪,拉起他的袖子,认真地嘱咐,“回去的路你不熟,跟紧我,别走丢了。”

  当日还是他牵袖引回殿中的小公子,今日已经可以和他并肩站在风雪中央了。

  韩非侧目望了眼身边的张良,少年在看另一边的路,没有注意到一瞬间他好看到足以照亮整个晦暗雪天的英俊笑容,他也很快敛了笑意——如此严肃的场合,就不要在莫名其妙的时候开心了。

  不过……不得不承认,子房他说的确实很有道理,只要他们在一起,就不会有事,这么多年里,不都是这样吗?

  或许笑过之后,他已经放下了昨夜心中的纠结,听不听得到身边人的心意,现在竟然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因为这段经历,本身已经在他们心中弥足珍贵又独一无二,足以让他们铭记终生。


  那是很多年前的阳翟,有场前所未见的暴雪,雪中有两个秀颀挺拔的身影,牵着马,挽着手,带着行李,艰难却又坚决地往前走,风雪之中看不到这条路去向何方,但是他们都知道,只要脚步还没停,就不会松开身边人的手。

  遗憾的是,直到现在,聪颖机智的九公子都没有给昨夜心中的疑惑找到答案,反而在一连串的问题里,又给自己加上一个——

  当我向你问出那句话的时候,我几乎可以预见到,将来会发生什么事。

  但是,我并不想看到你我这样的未来。

  我希望能和你高兴的,愉快的享受着在一起的每一段时光。

  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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