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前冰

一定有个你们,完成了缘分

【非良】这时的你我(09)

#继续了,毫无波折的流水账日常又继续了#

#OOC都是我的锅#


(9)

  

  参加完婚礼之后的某天,张良还是做出了决定——找了个两人都没事的机会,先一步去敲门问他:“韩兄,要和我出去走走吗?”

  韩非把视线从电脑屏幕前离开,对他突如其来的邀请产生了很大疑问,但看张良态度坚决,也不好意思说不,颔首道:“好啊,你想去哪里?”

  “不用太远,就在小区里走走吧。”张良现在对小区很熟了,“花园怎么样?”是他们一起看过星星的地方。

  虽说关系不如以前,两人不会再找机会推心置腹的聊天,但总归是客气相处的室友,偶尔一起散步还是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韩非说好,起身和他一起走,出门前看了一眼楼梯拐角的不粘锅,发现小公主正在安静睡觉,莫名其妙地一哂,“时间找得很准啊。”

  张良仿佛没听见,并没有发表看法,他们平静而又各怀心事的来到花园广场的水池边上散步,因为这个小区不仅广场精致,绿化也做得很不错,广场周围蓊郁的树木和葱茏的草地让空气清新了许多,身处其中时更觉宁静。有什么平时不方便问的,在这里也能更容易的说出来了。

  其实就算张良不找他,韩非也得找个机会跟他说明白,既然这样,他示意张良先说。 

  “还是婚礼上的问题,你是生病了么?什么病,严重吗?”婚礼一结束的时候张良就想问,可当时很忙没有脱开身,后来也总找不到对谈的机会,但他认为自己应该知道答案,不然于情于理也不会放心。

  韩非就知道他要问这个,微微笑了笑说没事,你完全不用紧张到一脸“我可能有什么不治之症”的样子,巧了,这次还真没有。

  “有段时间压力很大,三餐作息都不固定,结果胃就出了问题,先是住院,后来又调养了些日子才算好转,当时的主治医生就是她。”说着说着他陷入了回忆,温和而又无奈地承认,“你也知道,胃一旦生了病,养起来是真的很麻烦,医院来回的次数多了,自然就跟医生熟悉了,没想到人家会邀请我去,我当然不能拒绝。”

  “哦,这倒是。”张良听完,很明显的松了口气,渐渐隐去紧张的模样,举止也轻松了许多,还有闲心去打量一路走来随处可见,正在盛开着的桂花了。

  桂花这时花期正好,色泽纯粹犹如碎金,馥郁香气漾在他的眼底,折出些连韩非都看不懂的和煦笑意。

       当然,按照张良的个性,能一听就放心肯定是有原因的,但他并不打算告诉韩非,索性就让他觉得异样去吧——

       在决定问他,张良之前曾经专门去问了新娘,虽然当时新娘说这是病人隐私不好详谈,但出于情面,还是给了跟韩非今天的话相差无几的回答。

       所以张良是在两相对比之后才毫无顾虑地微笑道,“没事就好,但身体还是要注意。”

  两人似乎很有默契,又像是谁都没在意的疏忽了韩非话里的“压力”一词。但这也不稀奇,毕竟谁没有些压力啊,既然人家不说,那么不追问下去,就是他们相互之间能给予的最大尊重了。  

  “我会的。”韩非也很诚恳的答应了,又顺着话反问他,“对了,我在那天的婚礼上听到一件事,仔细想想,似乎能解答一个巧合的现象,你要不要听听我的想法,看有没有什么要补充,或是要更正的地方?”

  张良当然会认真倾听,听过也觉得有道理,说了自己的情况:“没错,我租房子时的确找同事做过参考,因为他是本地人,所以我去了他推荐的网址,选了上面最合适的房子。”

  然后他就发了消息,得到对方的回应之后,约好日期上门看房。

  ——没有需要修正或是补充的,这就是答案。

  跟擦肩而过或是久别重逢的关系都不大,只要还在认真的生活,还在沿着既定的目标往前走,那就总会在某天再次遇上。

  后来的他们会由衷的这么想,但此刻的韩非还是有点后悔把这话太早的说出来,因为面对着纯粹的现实,匆忙出来的他们顿时没什么话可再说了。相对沉默片刻,自觉气氛有些尴尬的韩非僵硬地笑了笑,不自然地挥挥手:“那,那什么,我家里还有点工作,你要是没别的事了,我先回去?”

  的确,按如今的情况,再留一阵也只是平添生疏而已,张良点头时的微笑不变:“韩兄有事就去忙吧,这里空气不错,我再多留一阵。”

  “那好,我先走了。”

  

  韩非离开得很快,让刚才遇到他们还打算要说两句话的小区邻居再过来时有点懵:“哎,韩先生呢?”

  “他还有工作,先离开了。”张良客气的笑了笑,“您找他有事吗?可以打电话。”

  邻居“哦”了声,又笑说没事,想找他闲聊几句而已,说话时端详着张良,“您是……哦,是他的室友对吧?”

  “对。”张良搬来时间不短了,但他早出晚归,时不时还几天不回家,导致总有邻居不认识他的状况发生,他也习以为常地应道,“要我帮忙转达吗?”

  张良自己只是随口一说,邻居落在他身上的眼神却凝了凝,但也只是一瞬间,很快又笑道:“不用麻烦您,我过后再找他。”说罢就像赶时间一样的离开了,让张良也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

  算了,由他们去吧。说到底,对他而言,跟邻居的关系好不好也问题不大。

  由于工作关系,他住过很多地方,有单位宿舍,也有酒店旅馆,还有跟同事或朋友的合租,房子对他来说更像是个“短暂休息的地方”,来了又走也没什么可惜的,张良在这点上看得很开,望着人群中消失的背影,带着笑容摇了摇头。

  然而不得不承认的是,就算看得再开……遗憾还是有些的。  

  只有住到这里之后,因为不算巧合的巧合还有各种各样的原因,他的潜意识里已经把这地方当做了自己的家,当做了能寄托心灵的地方,但现实总会在这些地方提醒他—— 

  并不是这样,过后还是要走的。  

  要清楚的记得,对这里来说,自己依然还是个过客啊。 

  花园里多是晚饭过后出门放松的一家几口,带着孩子热闹快乐地玩耍,没人注意到在绿荫边停留的张良轻轻地叹了口气。

  道理他是五年前就该明白的,可时间真是个又无情又温柔的东西,虽说让他失去了惦念许久的心愿,但还是能慢慢治愈五年前失望又气愤的他,让他不再困顿于往事;甚至可以改变老师心中曾对他抱有的偏见,之前还给他打过电话,问他在新城市的工作是否顺利。

  接到老师电话时张良非常惊讶,一听他还是在记挂着自己,心里很感动,但他也知道如果表现得很明显老师就会别扭,便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温顺乖巧地回答一切都好,新所即将投入使用,流水线也在测试中,大约再有一年时间,他就该重新调回总院了。

  老师听完以后有短暂的沉默,在微不可闻的叹息之后悠悠一叹:“你本来没必要这样的,我到现在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一定要选择——”

  “老师,我并不后悔。”毕竟师生多年,老师的话音一顿,张良立刻就明白他想说什么,抢在接下来可能又会吵架之前先打断了他的话,“老师,我永远为我的选择负责。”  

  老师又沉默了,后来没有再跟他联系过,但张良知道,这已经是老师最大的让步了。  

  他并不会怪老师,但偶尔还是有些怅然,譬如在人潮如此喧嚣的时候,他把老师当家人,外人越热闹,就显得家人之间越冷寂。 

  可不后悔也是真话。 

  即使整件事并不算巧合,他也觉得很不错。

  当绿荫间的桂花给他的衣袖染上一丝甜香时;当绕着他跑来跑去的孩子偶尔需要他扶一把,会有邻居充满感激地过来说声谢谢时;当他下班路过保安亭,保安经理得空就跟他闲聊几句时;当他回到家里,或是能和不粘锅玩一会,或是跟阿姨说几句话时……他从来没有比此刻还更相信过自己的做法,更觉得当时他经过深思熟虑后做出的抉择没有问题。

 

  “我配合调查。”

  五年前,当合作公司最终将整件事交给警方立案调查时,作为该项目负责人之一的张良在院长的办公室里毫不犹豫地这么说。

  话音刚落,旁边的老师就明显地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一旦配合调查,意味着他要放下手中大部分紧要的工作,进入严密的被监视状态,随时接受检查组询问,闲置时间至少要三个月以上,这对于一个在一线的科研人员来说,几乎是很严重的处理了。

  可违法的是同事,张良自始至终没有过半点不对的行为,为什么也要一起承担后果?

  但委屈没有用,他当时处在同样的位置上,又在大家眼里“和同事的关系不错”,那么就如张良所判断的,有福或许不会共享,有难必定得同当。

  既然一位涉嫌了商业案件,另一位肯定也跑不了干系。

  ——起码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很多人都会这么想。

  老师对他的器重显而易见,甚至愿意做以前他根本不会去做的事——找了门路,宁肯自己赋闲也要力证他的清白,至少让他不要被调离一线,但张良拒绝了老师的好意,选择了一切都按法律程序走。

  张良这么做有自己的理由:他不希望德高望重的老师为了学生的事晚节不保,更希望自己一直都是个坦荡诚恳的人。从参加工作以来他问心无愧,对待身边的人也尽力做到一视同仁,不是他的过错他不会认,也不会走别的门路,相信调查小组会还他一个清白。  

  在原则问题上他相信法律,让他谁都不会相信,只能自己得出答案的,只有一件事。

  最后一次要问韩非“我要知道理由,给我解释”的时候,正是他选择配合调查的那一晚。

  以前他就事论事,两人私下里不谈别的,更不会随意掺杂工作;可今晚或许是触景生情,他在决定问出那句话之前,不由自主的想了很多跟两人之前的事。

  工作上的事他虽然生气,但不会失望到难过的地步,可感情问题不一样,在没有联系的这些天里他一直在痛苦的思考: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是自己做得不好吗?是一开始就不对,不应该想着两人不能错过才要抓住吗?

  然而提出分手时斩钉截铁的韩非一个字都没有多说过,他只是淡然平静地重复:“你就当是我的问题,我不是一个值得你对我好的人,我不值得被你看得这么重要。”——他不愧是做了多年商务代表的人,话说得滴水不漏,根本听不出有任何可以疑惑的地方。

  难道是我看错人了?

  张良难过之余,心里还是会有冷静思考的时候,他并不觉得自己真的这么没眼光,一个人能装出一时的潇洒大方,可装不了永远的风度翩翩。

  他不是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一件事就算一时看不清,不会永远看不清,之所以没有更早的得出答案,或许……就是少了一个让他能把前因后果连起来的机会。

  结论是在这件事发生之后灵光一现的。

  从傍晚开始思考,一不留神天都亮了,他还是怎么都不能控制自己不把“韩非突然提出分手”跟“两方的合作项目爆出商业案件”这两件事联想在一起。

  “其实你早就知道你司会联合业内对总院提出控告,不希望到时我们的关系在这件事里成为影响我的一环,所以才当做私事处理,提前说分手,做出‘我们的身份只是普通参与人员,没有任何别的关系’的样子,对吗?”

  ——这段不到一百字的话在张良这里编辑了很久,改过好多次,他拿出了做研究时的学术精神,每个字的用法和每句话的语气都曾反复斟酌过。

  他甚至可以确定,只要这段话发出去,韩兄不管怎么样都会给他个解释。

  不过世事难料,五年过去了,直到他站在小区花园里感受晚风轻拂的这一刻,他都没有把那段话发出去。

  为什么会这么做?为什么最后犹豫了?

  为什么不像自己做别的事时那样,不顾一切,归根究底的问个清楚?

  他是搞科研的,凡事都需要一个能服己服人的理由,后来他也想过为什么—— 

  或许有他不能完全确定是不是跟此事有关的原因,还有更关键的一点,就是这跟他们两个人本身的性格有关——如果这是一件好事,那可能都会想办法打破砂锅问到底,问出个皆大欢喜的结局;然而很不巧,这件事牵扯到几方的行业风评和所有参与人员的职业前途,哪怕真的是这个原因,为了对他们减少影响,韩非也不会再随意说明了。

  再后来他接受了为期半年的调查,尽管专案组得出了清白的结论,但因为这件事,他的生活也改变了许多:所在的部门元气大伤,相关人员全部降级示警,他不仅失去了原来的研究资格,还错过了学术评级的关键时期,只能重新做回了基层的科研人员,过着带学生,算数据的平淡生活。

  至于那个问题的答案,既然还能住在一个屋檐下,而且两人各自的生活都还算不错,应该不会再有合适的时候问出来了……沿着花园走了很久,不知不觉天都黑了,再抬头看到满天繁星时,曾经满腔不解的张良感慨地这么想。

  

  因为回家晚了,张良开门的动作很轻,看到眼前一片漆黑,以为韩非已经睡了,正要轻手轻脚地往自己房间走,玻璃窗上若隐若现的一线光亮又引起了他的注意。抬头望向二楼,看到光亮从虚掩着的书房门里透出来。

  虽说韩非的确有在书房工作到凌晨的习惯,但也说不定是他忘了关灯——张良想了想,还是决定上楼看看。

  推开门,人的确在,正安静地趴在桌上,可能是累了随便一歇,也可能是直接睡着了。本打算要安静离开的张良并没有关门下楼,走过去拍了拍韩非的肩膀,轻声提醒道:“韩兄,别在书房休息了,回房间去吧。”

  枕着胳膊的韩非确实阖着眼睛,被张良叫醒时眼神还有一瞬的迷蒙,低声笑起来:“咦,我怎么会睡着了?”

  张良比他先发现了原因,眼色一沉,带着些关切地说:“韩兄,你是不舒服吗?” 

  “啊,我,我没有吧……”韩非自己没感觉到异样,回答也支支吾吾的,但张良看得很明显:他的脸色比回家之前苍白了一些,那双总是含着无限光彩的眼睛也不如以往明亮,额头上还有些细细密密的汗珠,在已有了些凉意的早秋,这并不是件正常的事。

  “你刚才怎么了?”张良笃定他有事,但不急着追问,等他自己想起来。

  韩非被他问得一怔,回过神来,意识到瞒也瞒不过去,就淡淡地笑了笑:“刚才……胃有点不舒服,我就在桌子上趴了会,可能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张良不答,他平常不是小题大做的人,但从韩非的情形来看,可完全不像是“有点不舒服”,又抬手试了试他的额头,果然有点温度。联想到几个小时前韩非突然离开时的仓促,他恍然大悟地说:“你刚才……是觉得胃不舒服,所以才提前回来了吗?”

  察觉到不对,悄然离开,不影响任何人,更不会在张良这样立场有些微妙的人身边表现出软弱的一面,倒挺符合他的个性。

  “不是,我的确有工作。”可韩非回答的比刚才要坚决多了,“好了,现在我就回去睡,嘶——”他强作无事地站起来,但还是忍不住吸了口气。张良在旁看他这样,摇了摇头,把他按回书桌前,“韩兄,别勉强自己了,不舒服就是不舒服,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也不继续好言相劝,只接着问:“药呢?”

  韩非自知理亏,低声道:“在我房间桌子上。”

  “你先坐着。”按说张良的态度并不算特别好,但谁让是韩非先更使得人担心,他只能乖乖地坐在原处,等张良取了药,又接了水过来,他正要喝下去时又被喊了停,“这药怎么吃?你吃饭了吗?”

  回想一下,今天他回家时韩非就在,他还打了个招呼说你今天下班很早啊,韩非当时跟他说的是确实难得,后来他也没问韩非有没有吃晚饭,直接就找他出去散步了。

  张良不由神色严峻地朝他一瞥,韩非微弱地叹息了一声,艰难地说:“没事,这个药饭前吃。”

  “那好。”张良看着他喝完了药才说,“是没吃晚饭,对不对?”

  “呃,我,那个……” 

  毕竟不是小孩子,直接回答因为忘了吃饭才引得胃病复发好像也挺丢人的。韩非还没想好要怎么解释才能留几分面子时,张良却先一语未发地离开了书房,仿佛并不想听他解释或是掩饰。

  被留下的他在灯火通明的书房里微微一怔,片刻后垂下眼,看着手里的杯子,唇边牵出一点飘渺的笑意,像水面上的涟漪,转瞬间又消失无痕。 

  水温合适,已经在第一时间缓解了他的不舒服,这就可以了。

  只是室友,还要人家接下来会怎样贴心周到,如沐春风一般的嘘寒问暖,精心照料吗?

  ——别傻了,想得未免也太多了。

  但或许今晚不能苛责他,身体不舒服的人,就是会有些想东想西的。

  他缓慢地喝完张良拿过来的水,心里这样开解自己,但管不管用,就真不知道了。

 

  胃药起效的很快,不到十分钟,韩非的不适状态已经缓解了许多,他又想起这药是吃完以后必须要吃饭的,就起身离开书房,打算找点吃的对付一下。

  打开书房门时他就发现,不是他想得太多,而是想得太简单了。

  厨房的灯亮着,过去一看,粥正在火上,因为是提前泡好的材料,等韩非过来的时候,香气已经很浓郁了。

  听见他来了,站在锅前看着的张良转头问:“怎么样,好些了吗?”

  “好多了。”他随口应道,蹙眉看着厨房里的一切。他知道这是阿姨给张良准备的,让他早晨能喝到新鲜的红枣小米粥,现在搞成这样他很抱歉,“太麻烦你了,我随便吃点就行啊。”

  “算了吧,又不是大事,我再吃别的也行,既然你的胃不舒服,那就得注意饮食,吃这个最好。何况今天的事我也有不对,晚上问都不问就把你叫走了,应该先给你提个醒的。”张良摇头笑了笑,又回过头去看着粥,“原本打算好了再拿给你,既然你来了,就坐下等会吧。”

  不用张良再吩咐,韩非也已经坐下来了,坐得脊背笔直身姿端正,完全看不出是片刻前还有病痛困扰的人。

  他看起来目色清明,似是好转许多,心绪却异常烦乱,脑海里一直在想刚才的场景——小米粥缭绕的热气把那人的眉眼蒸腾得如盛夏落日般温软,见他好转,微微一笑的瞬间,窗外的漆黑夜空里仿佛绽开了一大片璀璨的烟花。

  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现在居然还会看到此情此景吗?是不是有些太梦幻了?

  自从五年前作出决定之后,他已经命令自己不再去记得曾经的想法了—— 

  世界偌大又空寂,众生渺小而平凡,每个本就孤独的人类在尽力生活的同时,又在寻找着什么?渴望着什么?追求着什么?

  或许就有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分亮起的一盏灯,温热的一碗粥,不远处的一个人。

  但这不是他的,他很清楚。

  说白了,这样的周到只是因为偶然遇到了他生病的情况,张良就算出于室友的身份也该多关照一点,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他是最应该知道的。

  韩非端正地坐着,轻轻叹口气。

  胃是好多了,但别的地方又好像开始不舒服了,有哪里在隐隐作痛,他一时也说不上来。

  

  “韩兄,喝点吧。”在他还不由自主胡思乱想的时候,粥及时好了,张良帮他盛了一碗,“我尝了,味道还不错,你小心烫。”

  红枣小米粥的香甜气息不再多说,只看一眼就知道绝对不错,韩非感激地应了,勺子碰在碗沿儿上时叮叮当当地响,他的笑意像雨滴落在湖面上,给粥碗里荡起一圈圈的涟漪:“谢谢,今天真是麻烦你了。”

  “没事,只是你的确该多注意了。”张良顺势坐下来,一副要跟他好好聊聊的架势,“我刚才看了你的药,原来是治疗慢性胃溃疡的?又想到你说是因为三餐和作息不规律,那就不难理解了,的确会是这种病的高发人群。”

  “据我了解,这个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不好的一点就是很难根治,因为防止溃疡面积增大是件漫长又琐碎的事。有条件的话,要多关照自己一点,我建议你最好还是跟阿姨商量一下,不出差的时候,尽量回家吃饭,保持固定作息。”

  “有些事可以凑合,但有些事必须认真讲究,尤其是身体情况,你看,发作起来多难受?”

  因为夜深,张良说话的声音不大,他循循善诱的低语正如一杯恰到好处的温水,缓慢平和地流淌过这个万籁俱寂的黑夜,仿佛洗去了所有的疲倦跟痛苦,让人能够慢慢地平静下来。

  韩非“嗯”了声,对他所有的建议全盘接受,慢慢地吃,慢慢地答应,“好,让我想一想怎么说,以后尽量做到。”  

  要是阿姨在这里,肯定会对此情此景瞠目结舌——在韩先生家做了几年的阿姨,虽说他的态度算是主顾里难找的好,但还是有些地方说不得,别人也劝不了,让她很是头疼。就比如他的病,阿姨自然也知道其中的厉害,可每次一跟他提起这件事,韩先生总会不冷不热的把话岔过去,久而久之,她也不敢再多说了。 

  看来他还是心里有数,也还是有能劝住的人,只不过不是她而已。

  张良也知道韩非能答应到这个地步就是已经听进去的表现了,十分知趣地停下话题,顿了顿又说起别的,“对了,韩兄,你离开以后有个小区住户过来找你,但又不说什么事,你有印象吗?”

  他本来不想提到这件事,但看到韩非突然发作的胃病以后又改了想法,觉得最好还是稍微说几句,让韩非能提前做个准备。

  韩非一听就知道是谁了,点点头说知道,“他女儿之前曾经想进我们分公司,找我做参考,我给提了点意见。”他笑了笑,“谢了,回头我跟他联系。”他不知不觉就喝完了一整碗的粥,人也精神抖擞了,“你去休息吧。”

  已经很晚了,明天还不是周末,让张良因为这件事折腾到现在可真不好意思,韩非说他来收拾,让张良赶紧去休息,“今天谢谢了,改天等你有空,我请你吃饭。”

  张良并没有在意他的饭,难得表现出有点犹豫的模样,答应的动作慢吞吞的,好像是有话要说却又不知怎么说,韩非看出了他的不对劲,不明问怎么了,只微笑道:“哎,对了,我把你的早饭吃完了,你明天吃什么?”

  他的话提醒了张良,想了想才说:“哦,我去小区的早餐店吃。”

  要说他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吃吗?当然不是,其实就是在找话搭台阶下而已,张良也不是不明所以的人,一回答完就明白韩非的意思了,“韩兄,我有件事想说,不知道合不合理——”

  “说嘛。”韩非一笑,就知道张良有事,重新坐回餐桌前,“至于合不合理,你说出来我们再探讨。”

  “是这样的。”张良也坐到他对面,仿佛是在商谈什么大事一样的严肃地说,“明后天我可能会带学生来家里做客,这个学生吧,他——”张良摇头笑了笑,“人很热情,但不熟悉他的人就会觉得有些吵,我担心到时可能会影响到你,所以想跟你提前道个歉,他本人是没有坏心的,我也会提醒他多加注意。” 

  “可以吗?”张良十分谨慎地问。

  没想到张良犹豫了半天要说的就是这么个微不足道的小事,韩非怔了怔才粲然一笑:“当然可以,但我能不能问一下,为什么你要带他来家里做客呢?”话音一落他又发觉不对,招租启事跟合同里都写了室友可以随意带客人回家,他干吗要多此一问?

  “啊,我就是随便问问,要是不方便说也没关系。”韩非立刻拿话找补,张良没在意他的说法,态度诚实地说了原因,“过两天对他来说是个比较重要的日子,他之前一直说要来家里做客,我也答应过,年轻人独自在外地挺不容易,作为带他的老师和上级,我当然要多担待一点,找个机会兑现承诺了。”

  韩非垂眸听完,说明白了,“没事,我不会在意,你按照你的计划做吧。”

  “谢啦。”也不知道这件事他盘算了多久,张良说完以后的表情都轻松了许多,愉快地拒绝了韩非说要收拾厨房的提议,“你还病着,就别管了,这种时候应该对自己好一点,我来吧。”

  

  最终韩非没有拗过张良,被赶回去休息,他也慢吞吞地回到自己房间,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特别严重的错事一样,一点都打不起精神。  

  奇怪,胃疼好了,晚饭也吃过了,别人的愿望也答应了,还有哪里不舒服的?

  韩非让这个问题搞得一点睡意没有,丝毫不顾自己半小时之前答应张良的要“按时作息”,重新坐回桌前,有一下没一下的划着手机,眼里除了屏幕的光亮以外,没有多余的神色。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干吗,索性就坐着,中间还去接过一杯水,当然一楼已经没有再亮灯了,让他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又没来由地有些许失落。

  然而他还是不知道为什么失落,这让他越来越感到沮丧。

  或许是他上下楼梯的动静有点大,再回屋时,桌上多了个优雅娴静的客人。 

  对方突然的造访让他原地愣了愣才上前,抬手轻轻摸摸她,低声笑说抱歉,“吵醒你啦?不好意思,我今天……真是不太对劲。” 

  不粘锅一直很乖,晚上睡着了就不会醒来闹人,能在这时候来到他身边也属少见。韩非有点手足无措,担心自己严重了影响小猫,仔细观察之后发现她并没有哪里不对劲,只是偶然醒了以后才松了口气,也不把她带回原处,就任她在桌上安静地趴着,自己侧过头来,一人一猫在异常安静的深夜里久久地对视。 

  “你说我到底不舒服在哪里?我是不是其实病得不轻?”

  有时候真会好奇,红莲是怎么养猫的,明明自己是个潇洒利落安静不下来的个性,养的猫倒是绝好的倾听者,韩非凝视着她如琉璃一般的眼睛念念有词,“人家帮了我这么多的忙,带客人来也是我自己同意过的,那我为什么会有些,有些,有些……”

  韩非抿了抿唇,话没说完,因为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很是明显地叹了口气,没想到本是半卧的小猫突然直起身,走到他脸颊一侧,轻轻地舔了他一下。

  不粘锅太会安慰人了,是真的听得出来他在勉强,这让韩非再也没心思装下去了,他老实地说了真话:“我为什么会有点不高兴?”

  太奇怪了,是人家的学生,人家的工作,人家的安排,韩非算起来只是一个更好相处的室友罢了,他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再说他是第一时间同意了张良的要求,现在又不高兴了算怎么回事?原来他有这样想一出是一出的习惯吗?

  没有。

  就是知道没有,都不需要别人提醒,他也知道现在的自己太奇怪了——

  如果张良说是他自己想要带朋友来,或是已经跟朋友约好了之类,他完全不会有现在这样的奇怪心理;怪就怪在听到张良是很认真的在为学生考虑,而且那个学生很大程度上不会知道他这番良苦用心的时候,他顿时就有些不高兴了。

  是的,张良对谁都不错是肯定的,但也是有区别的——想到这里的一瞬间,那句话就只有在心里才能说出来了:说什么“独自在外不容易,要多考虑一点”,你难道不也是“独自在外不容易”吗?

  别的时候还罢了,当清楚地意识到他不再是那个最重要的,张良更多的妥善考虑只是为了别人的时候,哪怕是再提醒过自己要理性对待的韩非,还是觉得不太舒服。

  人就是这样,心安理得拥有时当然会更加周到体贴;要是自己没有了,那就不见得会保持平时的风度了。

  包括他在内。

  他侧头一叹,真的不想承认自己也会有这么小心眼的时候,可事实就是这样,连小猫都察觉到了他的不悦,乖巧地卧在他另一只手边,试图给他一点点想要的温暖。

  桌前的玻璃窗像一面镜子,映出他还在思考的模样,以手支颌,长眉微蹙,双眸沉沉如墨色长夜。 

  许久之后,玻璃窗上的某一部分才有了一点点的笑意,说不上为什么笑,但总归是不会让人太担心的模样了。 

  明白是自己也不能免俗之后,他心里反而开阔多了,而且他也很会安慰自己——

       毕竟自己也不是圣人,在直面落差之后有点情绪很正常。

       不说别的,他现在应该能控制,也必须控制住心情,至少做到不让这种感受影响到别人,就算不看在以往的情分上,只为了刚才的粥,他也该有信心做到。

  终于准备休息前,韩非随手按掉了屋内的灯,不管室内室外,最亮的只有他的眼睛。

  光芒从这里结束。

  光芒从这里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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